关灯
护眼
字体:

现实主义的爱情/浮世爱(3)

致寒不能不辩白:“庆平,你怎么了,我跟你十年,以后都跟下去,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不知为何,她眼里薄薄有雾。

那平常表里,都的确已知天命的男人,此时呼吸软弱,蕴含莫名心事,却缄口难言。

他轻轻说:“小寒,我爱你,无论你做过什么事,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我都爱你。”

电话挂下,致寒背脊上一阵冷,再拨过去,竟然已经关机。

她跌坐在床上,四周巨大的静默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带着难以抵御的真实沉重。人生有一些莫名苦痛尖锐处,潜伏在心灵必经之地,罔顾时光纷扰,等待一击得手,血流成河。

沈庆平挂了电话,转身正遇到司机许臻出来找他,小伙子不太高,身板却极强壮,脸相干净,不算俊,但周正伸展,他尽司机的本分,陪客不喝酒,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关心的问:“沈先生,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示意许臻带路进去,包房里坐了三四个他的生意伙伴,都已经差不多了,个个半躺在沙发上打盹,没睡着也只小小声聊天,清心寡欲的,任身边穿低胸露背晚礼服的陪酒女郎个个闲得发慌,

岁月不饶人,看表才十一点多,换了几年前,是刚刚进夜场的时候,就算已经喝了不少,惦记的无非是等下转哪个场子。

现在,大家轻轻浅浅吃晚饭,讲究哪里的汤水养生正宗,到不对外开放的私家会所坐一阵,已经个个困极思睡,好像角落里那个牛高马大的老任,从前出了名的色狼,夜夜笙歌,不醉不欢,自两年前查出前列腺癌症初期,整个人跟霜打坏了的豆苗一样,一个劲往泥巴里长,到酒池肉林所在一样先叫一杯牛奶,谁的亲生大爷都休想劝他喝上一杯。

沈庆平低声叫许臻去买单,坐到老任身边去,后者望他一眼,笑着说:“查岗?”

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我家老太婆,现在对我完全放养,偶尔早点回家,她还说我吵得她不能专心看电视,啧啧。”

沈庆平忍不住笑:“你现在还能折腾什么,嫂子当然懒得理你。”

多年的朋友了,彼此知根知底,老任随他调侃,也不恼,拍拍他:“致寒呢?最近都不怎么见她。”

庆平“嗯”一句,简短地说:“她出门走几天。”

这时候会所的营业经理拿着结账卡进来,请他签字,轻轻问:“沈先生,今晚玩得不开心吗?这么早就走。”

沈庆平笑一笑不作声,很快签完字,嘱咐许臻继续待着招呼其他人,自己拉了一把老任,两个人悄悄出了门,车子驶出停车场出口时候,天上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老任问:“这是去哪?”

沈庆平不出声,开得飞快,窗外霓虹灯光一匹匹锦缎拉扯开来似的,五光十色掠过去。老任这就知道他不对劲,说:“有事?”

一世人两兄弟,老任面前他没什么好隐瞒的,终于说了出来:“胡蔚可能怀孕了。”

胡蔚?老任愣怔了一下:“谁?是不是你上次带出来那个美院的小姑娘”?

一说就记起来了,高个子的北方女孩,两条腿极之漂亮,鹅蛋脸,额角光洁明净,年轻得一点灰尘都没有。几个月前和沈庆平一起出来过一次,喝酒很豪爽,话却不多,一笑两个酒窝儿,很是可爱。

沈庆平苦笑:“细枝末节你都记得清楚,妈的色狼本性不改。”

老任不服气:“谁色狼,我又没让她大肚子,哎,你准备怎么办?”

见沈庆平不出声,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别心事重重的,怀了就生呗,致寒那里,你先瞒住,真瞒不住了再好好哄哄她。”

大家都是现实主义者,对情形估算得很清楚:“她三十几快四十了吧,就算生气,能走到哪里去。你一把年纪也该有个孩子了。”

沈庆平看他一眼:“你以为我没这么想过。”

老任急了:“那你愁眉苦脸干什么?我还不知道你,这孩子你不想要,犯得着跟我说吗?又不是第一次玩出火。”

又不是第一次玩出火,又不是他一个人玩出火,惯例是给笔不大不小的钱,女人自己去把手尾收拾干净。沈庆平比别人还多一分自在,他毕竟没结婚,不想要就是真的不想要,连借口都懒得找。

要说致寒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假的,唯一只有一次发作,不声不响搬了走,他起初像一只野狗出了樊笼一样疯玩,过一段时间,回到变得像狗窝一样的家,四壁静寂,就不想心事,竟然也夜夜睡不着,最后服了,作低伏小,破釜沉舟去求回来,回来后,庆平有时候觉得,她大概是从此懒得管,或者根本不愿管了,蛛丝马迹比红绿灯还闪亮,她偏连眼都不转过去,自顾自生活。

这到底是彻悟还是绝望,沈庆平不是太清楚。

他想了半天,反问一句:“生下来?”

老任唯恐天下不乱:“生!我三个儿子了还想生个女儿呢,你屁都没一个还不生。”

生下来,有什么难的。说真的很喜欢孩子,不见得,可是周围人人都谈儿论女的时候,他心里也有点痒痒。

胡蔚,真是年轻,也可能真的没有出来走过,和他在一起不懂得要价,反反复复只会说,要他对她好,偶尔天真,说要结婚,毕业后就结婚好不好,一遍遍这样问。

他不知道该失笑还是发愁,对着胡蔚美丽的脸一看再看,无言以对。心里想,奇怪,哪里有二十几岁的漂亮女生想结婚的,周致寒都不提这件事。

结婚。他很多年前结过一次,很快就离了,两个人相对两相厌,对久了简直是人间酷刑。

和许多女人厮混过,后来和周致寒在一起,他有两年功夫,爱她爱得发疯,那时是事业上升期,忙到连水都尽量不喝,免得要上洗手间,但每天要见她,清早就清早,半夜就半夜,最神经的时候一天发一百条短信―――一个大老爷们,周围的朋友都笑他,不敢当面笑,背后议论纷纷,说这回沈庆平破了金身,被逼娼为良了。

要是致寒肯为他生个孩子,最好是儿子,沈庆平想不出世上还有比这更乐的事。

那时候,周致寒要他干什么,他都会去干,不要说结婚,就是含笑饮砒霜,反正还有洗胃在后伺候着不是。

可惜她不肯。

有过一次,她毅然决然去了医院,陪都没有叫他陪,问都没有问过他要不要,若不是许臻恰好开车经过医院门口看到她的车,沈庆平估计自己终生会被蒙在鼓里。

那几天厨房里总是煲着乌鸡汤,当归棉杞黑豆,袅袅的药材余味萦绕一屋子,阿姨按周致寒的嘱咐,把燕窝放在早餐桌上给她补身体,两人强作镇定,根本谈都不谈起这件事,唯独有一天沈庆平半夜醒来,发现周致寒站在洗手间里,无声无息地抱着双手,肩膀微微一耸一耸,不知是不是哭,那一刻他觉得满天颜色都是灰的,心很冷。

送老任回了家,果然任太太还在看电视,迎出来在门口对庆平点了点头,说:“今天这么早?老任你车停哪儿了?”

白白胖胖的女人,开眉笑眼,认识十几年了,没见过她发脾气,成天慢悠悠的,伺候花花草草很来劲,这个洋房区里的园子,数她家的最漂亮,经常说,在她眼里老任就是一根狗尾巴草,养你你不见得长多好,不养你你满地都是。

老任在外面胡来,喝多了经常拉着姑娘的小手,问:“要把我比植物,你说我是哪一样。”人家哪知道他什么意思,拼命往贵重树种上招呼,松柏梅竹都当过,最离谱那个书读太多,硬说他是紫檀花梨,老任乐得在夜总会的沙发上滚,跟沈庆平说:“我操,我要像花梨,还做什么生意啊,直接把自个卖了不是划算得多。”

站起来一声吼:“老子就是一根狗尾巴草,狗尾巴草。”

上一篇:心理咨询师 下一篇:时装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