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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爱情/浮世爱(4)

晃晃悠悠走了。回家听他老婆念叨今年玫瑰种子好,兰花就不怎么样,门口那两盆子铁树,你开不开花倒是吱一声啊。听得修身养性的。

沈庆平不是不羡慕。

江南早春夜晚,凉飕飕天青如水,致寒裹紧自己的外套,后悔没有带一件毛衣随身―――但也没有想过,在杭州度假,会有临晨三点出门的时候。

和庆平通完电话,她细细洗了澡,上床睡下,留床头柜上一点点灯,黄凝凝地照着,窗里窗外,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致寒尽量伸展开身体,调和呼吸,走了一天,肌肉都很疲累,不知道为什么,直耗到半夜,都不见半点睡意来访。

她眼睛睁了又闭,从来不择床的人,偏生这一刻觉得身下床褥无一寸顺心,折腾了半日,终于爬了起来。

坐在床沿她一字一句想沈庆平电话里的言辞,这样衷情倾诉,是初相识那两年常常有的,不知从几时起便淡了,谁也不觉得惋惜,自然本就是真理。再度突兀而来,不是他有什么事,就是他知道了她的什么事。

“无论你做过什么事,无论发生什么事。”范围多大,不可限量。

最有威力的言语,都不可以只从字面上解释。这是不是常识。

站起身一件件穿衣服,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镜子里她一张脸线条柔和,五官精致,两线黑眉弯弯的,眉峰那里偏有棱角,眼角斜斜飞上去,半夜三更,眼色都水影盈盈,说是奔四的光景,年华应该只剩尾巴,但比黄金还贵的护肤品和member only制度的美容院,还是不惜余力起到了牵制敌人的作用。

关伯第一次见她,对沈庆平说她外柔内刚,大旺之相,桃花带官印,最得男贵人欢心,但心思过密,福寿不能两全,终要折一样。

关伯是台湾人,精通面相,紫微斗数尤有造诣,专行走达官贵人圈子,人人尊礼有加,他却和沈庆平格外投缘,其时庆平初初恋上致寒,闻言慌了神,急忙请关伯设法化解,被致寒一句话挡了下来,说:“既然如此,我当然是长命百岁。”

她却从不觉得自己有福。

看了自己半天,致寒叹口气,出了门,准备在杭州城临晨三点的街头,叫出租车司机带她去找一间网吧。

她现在需要联系的人,所余给她的,只剩下一个电子邮件地址了。

一走到到酒店前台,偏巧,劈头竟然又撞上了乔樵,不知道这孩子发生什么事,浑然无视周致寒,直端端进去,是致寒一迭声喊他:“乔樵,乔樵。”

喊了许多声,他才反应过来,瞪了周致寒好久,说:“哦,是你啊。”

致寒看这孩子脸通红,额上青筋直跳,眼神茫然,忙过去拉住他胳膊,说:“你怎么了。小珊呢”

他挤出一点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不知道。”

手臂挥舞了一下,不知想驱赶什么,摇摇头又往里走。

周致寒一把把他扯回来,沉下脸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怒自威,乔樵一愣,看了她半天,垂下头来,轻轻说:“我们吵架了。”

致寒松口气:“吵架有什么关系,谁跟谁不吵架的。”

她知道这时候放乔樵一个人上去,小孩子的心气钻牛角尖,必然难平,不如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说:“哎,你帮我一个忙,陪我出去找个网吧好不好,太晚了我一个人不大安全。”

她对人总是看得准,一说不大安全,就算乔樵心乱如麻,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都只得答应下来,跟着致寒走出旅馆,且告诉她,最近的网吧就在十五分钟路程之外,杭州治安不坏,完全不用找车。

两个人一路走,致寒和乔樵一搭一搭聊着,不出两三个回合,就问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来可能别人不信,这是乔樵生平第一次到酒吧。

一进苏荷的门,里面的嘈杂就扑面而来,把他打了个劈头盖脸。

读大学之前不要说喝酒,就是可乐和咖啡,爸妈都不准他碰,说对身体都没有什么好处,要糟蹋自己等滚出了家门再糟蹋,家法威胁之下,他忠实地贯彻了这个宗旨,在家只喝白水和果汁,出门就直扑垃圾食品餐厅,专吃最被他妈妈鄙视的。乔樵有个弟,年纪大家小不多,感情很好,后来去了美国,人家吃汉堡王吃得双眼含泪,他还挺开心,常常长叹一声互相说咱们这种人格分裂,一看就是被父母给逼出来的。

但他不是个叛逆的孩子,从小就坚强敦厚,谁看了都说教得好。

只呆了一会,乔樵就晓得自己不会喜欢这种场合,令他莫名惊诧的是,小珊却如鱼得水,冲进嘈杂音乐里的第一分钟,全部神经就已经活跃起来,大声说话大声笑,一点不像他所熟悉的那个乖巧女生。

今晚一起玩儿的人,都是小珊约的朋友,开始说是同学,到酒吧里一看,三个男的,一个女的,再把他俩拉上一算,平均年龄都得有三十五,个个摇起色钟来都手势娴熟,显然是类似场合的常客,个个的名字听起来都不像来自身份证,强哥,小宝哥,鸡公。。。

他们叫了两瓶黑牌威士忌,玩色钟,名叫强哥的男人上来就单挑他,轻而易举赢了几盘,对小珊笑:“妞,你家小男人,得抬着回去,估计今晚用不上了,你不介意吧。”

乔樵听得血冲脑门,偏生小珊笑颜如花,似乎一点不介意对方口齿调戏,只好硬生生忍了下去,沉下脸,说:“再来。”

再来都还是输,对方是老油条,套路精熟,叫点数滴水不漏,看一杯一杯酒乔樵硬着头皮灌下去,越发小瞧他,和小珊不断调笑,神色轻浮。过了半小时,风云突变,乔樵对他那些声东击西的把戏突然一下识破似的,盘盘单刀直入,叫上两个回合就将他色盅中的点数喊死,叫他开也输,不开也输,渐渐笑容尴尬起来,酸溜溜地说:“咿,你怎么一下醒目起来。”乔樵冷冷望他一眼,不答话继续来,继续势如破竹的赢,小珊在一边倒也来劲,说:“嘿,他读金融的,算概率小菜一碟啦。”

强哥作恍然大悟状:“难怪不得,不过小伙子,你读金融再好有什么用,读金融还不是帮人家数钱,是吧,小珊,哈哈。”转过身去示意另一个人上来对上乔樵,自己却靠近小珊:“我们玩。”

玩到两点钟,乔樵实在难受,拉一拉小珊要走,女孩子和那几个人左一杯,右一杯,已经喝得很不少,一摔手臂:“要走你走,我好久没出来玩了,你别烦。”

他大吃一惊,虽然说环境吵,小珊语气里那种冷漠和不耐,还是像钢针一样直刺他的心,乔樵不知所措地四处看了看,所有人都忙着呼五喝六,霓虹灯转动,光影缭乱,群魔乱舞,似乎唯独自己是局外人,身边小珊忽然啊的一声叫起来,原来又输了,抱着杯子闹:“耍赖,耍赖,不喝了不喝了。”那几个男人爆发出淫邪的哄闹:“不喝就脱衣服,脱一件,脱一件。”

乔樵再也忍不住,一把拖过小珊,往外就走,到门口,小珊把他手一甩,满脸胀红,冲他大声叫:“你干什么?神经病啊你。”

男孩子气得站在那里喘气。他对小珊好,体贴退让,就算不悦,也是闷一闷拉倒,渐渐成了一种习惯,这阵子恼怒得很,也说不出一句狠话。

小珊当然最了解他不过,冷冷看着他,酒后漂浮的眼神于他完全是陌生的,过了半厢一转头,自顾自进了酒吧,乔樵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灯光闪烁中,五内如焚,却什么也不能做,不愿做。站了很久,慢慢挪开步子,清风明月柔和,杭州城中夜色温柔,浑不顾人世有多少风云突变。一步步,走回去。

听到这里,致寒心里叹口气,说:“你以前完全没见过小珊这样么。”

乔樵摇头:“我从来没有去过酒吧,她也没有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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