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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爱情/浮世爱(46)

闻峰还要说什么,后面的车按喇叭催了,他临发动车子,匆匆忙忙问了一句:“进去他们家怎么走?又忘了,里头够复杂的。”

热心的保安多少缺乏一点警惕性,爽快地指给他:“直走第二个转盘转右,第三栋。”

直走,到第一个转盘他就转了,没有一定目标,就是在华南碧桂园偌大的园区里兜来兜去。

他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闻峰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要么再遇到王静宜,要么再遇到那个孩子。

他好像做一道完形填空题到紧要关头,今天不把这件事做完,就死也不瞑目。

至于遇到那两个人之后会怎么样,他不知道。

或者他知道,只是此刻不愿不敢去想。

闻峰一辈子,认识他的人都给他四个字,没心没肺。

整天装疯卖傻,大大咧咧,什么紧要事在他这里好像都没所谓。

但最了解他的顾中铭就知道,他其实第一聪明绝顶,第二不认真则已,认真起来的程度,没几个人赶得上。

当初大学毕业,家里给他安排好康庄大道,他说不要,就是不要。

宁愿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无片瓦遮身,都还是不要。

不在乎的事,就怎么都不在乎,在乎的事,天王老子反对,也还是说在乎。

他慢慢地转,看天色慢慢黑下来,这里的住客慢慢都回来了,一辆辆车进了各自的车库,再过一阵子,家家户户开灯吃饭,再过一阵子,又一辆辆车陆续出门,往不同的地点奔去,要么是玩乐,要么是应酬。

闻峰一点都不烦躁,甚至他还跟自己说,这样转下去,转到半夜十二点,谁也找不到,那今天的事就算了。

就当没见到王静宜在这里出现,没见到她惊慌失措地从自己面前跑开。

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就是天大的福气。

但是老天爷的最大兴趣,就是和人恶作剧。

他这个愿心一下,王静宜就从不远处的一条分叉路口冒出来。

还是下午那身衣服,很朴素,背上多了一个书包,慢吞吞地走,略微低着头。

闻峰远远看着她,今天没化妆,脸色不大好,走路的样子显得很疲倦。

他悄悄把车开过去,在她前面停下,摇下车窗。

王静宜猛然驻足,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下意识地走了两步。

那个样子好像在做噩梦一样,神思恍惚的面对凶险,又恐惧又绝望。

然后她又停下来,转过来直视闻峰,张张口,没说话。

闻峰趴在车窗上,两人沉默地互相看着,看了好久,他慢慢说:“回学校?”

王静宜点点头。

闻峰哦了一声,又说:“刚从家里出来?”

王静宜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

闻峰又哦了一声,继续说:“我去看看你家人吧。”

他根本不等王静宜反应,紧跟着说:“我们在一起也很久了,我父母你也见过了,按道理我也该去见见你们家家人吧。”

王静宜咬住嘴唇,脸色涨红,连耳朵都红起来,在暗夜的路灯灯影里清晰可见。

她脸上的神气,活脱脱是一只陷在困境里的小猫,向人祈求着怜悯,却不知道成算有多少,可能一点都没有,一切都是徒劳。

一句话都没有说。

闻峰努力让自己像平常那样讲话:“上车吧,我还不知道你们家住哪一栋呢。我去打个招呼,改天再隆重上门如何。”

他探身开了副驾驶座的门,王静宜站在那里一动都没动,眼里渐渐有泪水。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终于垂下头来,轻声说:“那不是我家。”

周致寒在酒店房间里躺着,明明说等谭卫文叫她下去见小樵,偏生酒后催人浓睡,手枕着脸,迷迷糊糊就盹起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开始浑然无绪,蓦然间无来由就被惊动,睁眼却醒不来,竟是魇住了,四周幽暗,一缕缕鬼影游移,又分明听得一侧电话有响动,屏幕上闪着沈庆平的号码,长一声短一声在耳边急切,只是要去接去挂,都丝毫动弹不得,周致寒拼命挣扎,张口呼喊,声音只在肚子里,手脚就像不是自己的,兀自没生气地瘫软着,耗了一辈子那么长都困在这里,她又急又怒,咬紧牙关,狠命往旁边一翻。

哗啦一声,被人拉出一口井那样,眼前光明大作,周致寒一骨碌爬起来,满头冷汗,一颗心跳得要从咽喉里蹦出来了,她大口大口喘气,四顾一周,安安稳稳的房间,一切如常。

稍作镇定,她急不可待拿过手机,天下太平,沈庆平的来电不过是梦魇中臆想,跟周致寒说她把挂念藏在皮与骨之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那么沈庆平呢,倘若他也挂念她,怎么会打过那几个电话就善罢。

无论发生什么事,要是沈庆平会不认得她的声音,周致寒宁死也不会相信。

她起身洗了一把脸,酒意半已褪去,加上受了刚才一惊,气色惨淡,望之黯然,致寒对自己嘲弄地笑一笑,心说这样怎么行,这怎么可以是你。

拿过绿色隔离霜,揉合一点点搪瓷粉底,在手心匀净,交掌以体温加一加热,从脸中央往两边晕开,她肌肤底子好,这样稍拾掇,加一层蜜粉,用手指扫一点点胭脂,自然而然容光调和起来。

有人心烦意乱时狂呼乱叫,有人裸体跪地冰天雪地艺术创造,有人自毁,有人行凶。

周致寒很斯文,只不过给自己化化妆而已。

从前在广州中山大学MBA班认识读心理学出身的师兄,说她,这是自我认知有问题的表现。

她很爽快地认,回一句,找到辅助调节的工具也算幸运,何况买粉饼比买房子容易---有些自我认知有问题的人,会通过拥有大量不动产来平衡自己。

那人一听知道是会家子,就此打住,只多说一句话:“医人者不自医。”

医人者不自医,多少至理名言,在这六个字前无功而返。

周致寒拿起眼线笔,按自己的习惯,最后在眼妆上做highlight,一面描,一面噔地想起上一次梦魇,多少年前的事,也是无端端午觉就睡迷,醒来没过多久,家里接到电话,说八十高龄的祖父过世,死因是突发性的心肌梗塞。

她一念到此,立时三刻脸色大变,抢出洗手间,拿起电话,什么也管不了,急忙拨沈庆平电话。

那边有人接起,她急急忙忙叫:“庆平。”

结果不是沈庆平,是个女孩子清脆娇柔兼具的声音,带着自然而然的警惕与敌意,说:“谁啊?这么晚还打电话。”

致寒当下只疑心自己打错,或听错,下意识问:“他呢。”说完已经大悔,怎会蠢到反转刀子交予对方,再迎上自己片甲不留的脊背。

因此接下所接到的穿心箭或断肠散,再伤人至深,都不出她意外,那女子沉默顷刻后带嫌恶气韵,说:“我老公在一边,说请你不要半夜骚扰我们夫妻正常生活哦。”

致寒苦笑一声,说:“不好意思。”

转头放下电话,拿了房卡,径自出门。

她在大堂咖啡座见到谭卫文独自坐着,面前桌子上有三杯饮品,乔樵背的包还在沙发上,致寒走过去,谭卫文看到,站起来迎她:“怎么没有睡一下。”

她微微笑,一面笑一面觉得精疲力尽,这男女间见惯经过的斗场,如今似乎不是她的天下,说:“你要我等你电话啊。”

他拉她的手,小心翼翼到自己隔壁的座位上,一面解释:“我看你上去的样子,靠在电梯上都要睡着,因此特意不要太快就吵你。”

摸一摸致寒的额头,很柔和:“舒服一点了吗。”

致寒点点头,喝他面前那杯柠檬水,说:“小乔呢。”

他看看门外:“出去送女朋友了,一会儿就回来。”

“怎么样,喜欢那个女孩子吗。”

谭卫文很直接:“不喜欢。”皱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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