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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爱情/浮世爱(52)

这样光风冷月,大义凛然,这样对,这样无可辩驳。

可惜,世界多少事,看得破,想不过,否则,人人都成佛。

周致寒微微低下头,许久一言不发,那堆名为旧事的灰尘,见了风,逐次舞蹈,每一点滴都牵出脸孔,言辞,一幕幕电光石火。

终于抬手抹了一把脸,指缝间有些湿。

慢慢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要离开广州。”

谭卫文不答,不必答,这不是一个问题,是个引子。

他只是坐得正一些,表示自己在这里,一心一意听。

不管那是辩解,剖白,还是诘问。

在听完所有应该听的内容之前就下结论,不是谭卫文的习惯。

“我的男朋友,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这几个字,是扎在周致寒心里的刺,被扎过的人都知道,刺一直在那里,不会太痛,也不会流血。

最致命是拔出来之后,天知道创口有没有感染,会不会愈合,也许就此溃烂下去,变成终生的伤害。

谭卫文点点头:“我听你说过。”

致寒一笑:“你当时不相信。”

男人没有表情:“我现在也不相信。”

他突然伸出手,把唯一一盏亮在书桌上的阅读灯关了,房间里一片浓黑,唯独窗外微弱的光芒,渐渐被瞳孔适应,只看得到人物家具大致轮廓。

他说:“不用看我眼睛,你慢慢说。”

致寒悚然。

共同生活两年,种种般般关于自己,她都没有刻意隐藏,甚至在谭卫文面前,她的生活状态比人生任何阶段都更随意无谓,唯独内心深处,从来不觉得这个男人了解她。

事实证明她错了。

至少他看得出来,周致寒要一层夜色笼罩,不辨他人反应的时候,才有可能放心大胆, 去钩沉自己层层藏裹起来的多少心事。她什么事情都不以为然的表象下,恰恰是对人世诸多纷杂的过于敏感与在乎。

房间里一片沉默。谭卫文的呼吸稳定绵长,周致寒却心烦意乱。

然后她叹息一声,说:“其实我也不相信。”

她和沈庆平在一起十年,对他的控制力和影响力,无人能及。

那个男人从孤儿院走出来,读书,做生意,一步步含辛茹苦,血泪斑斑。

她认识他的时候,沈庆平才刚刚出头,正在一个子是中山狼,得意便猖狂的时代,事业不算大,恶习却不少。

是没人管教和受尽疾苦双重煎熬的环境里长大的男人,最容易积郁爆发,要不玩弄生活,要不仇视生活的关键时候。

她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花了自己最好的十年工夫。

又是他的伴侣,又是他的情人,又是他的妈。

把自己的事业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男人,送她百分之十一的集团股份作为礼物。

曾几何时周致寒笃定,就是大地震,发生枪战,沈庆平会是为她赴死挡子弹,不惜一切的那个人。

反之亦然。

有小姑娘怀了他的孩子,她周致寒最应该做的,是照着男人一巴掌摔过去,叫他收拾干净手尾,再来负荆请罪,还要看姑奶奶心情好不好,不好的话要出个墙给你眼睁睁看,不准多一句罗索,大家扭打一团,尔虞我诈,死去活来,玉石俱焚,都有可能,都会发生。唯独不存在分离。

自己和自己怎么分离。

只是她没有去做自己该做的一切事。

到最后都没有。

或者是因为沈庆平做的太过头。

也或者是因为她自己,活生生的,已然不得已。

直到今天她在黑暗里,才尝试着对谭卫文说出来,那轰轰烈烈分手有一个什么样的真相。比男女间肉体或感情的欺骗更龌龊,更齿冷。

也比阿育王舍身伺虎更唏嘘,更不可捉摸和评价。

上帝创造人类,是因为天国很闷,所以要看看诸多苍生,在世上日日出演悲喜剧。

那一年沈庆平的事业遇到大瓶颈,更精确的说,生死关头。

他的主业是基建,市政,路桥工程,都是大生意,大家都走政府高层路线,和官员绸缪到位,是他生意蓝图里最至关重要的命脉关键。

他很有耐心,行事风格又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但凡有所图,很少铩羽而归,也有人和他真正投缘,看他一介孤儿,赤手空拳起家,熟了之后,还格外给他三分照顾,事业上风生水起,乃是顺流成章。

但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否则我们对神佛怎么虔诚。这样花费数年工夫经营起来的三两靠山,那一年之间,有的功成身退,退休到二线享福,与利益核心从此无涉,更有的突然间渎职罪发,沦为阶下囚,案件与沈庆平无关,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本来已经到手的政府基建项目,上马没上马的,施工的财务的,忽然间神出鬼没,都出了诸多问题,甚至于查到他头上来,请去相关调查部门去,照香港人的话来说,喝了一杯不得不喝的咖啡。

基建垫付成本非常高,和政府合作,垫付比例更大,中途因乙方责任下马,就意味着血本无归,这都不算,还要提心吊胆,生怕那个关节上一个行差踏错,就彻底翻船,连再起的青山都被一把火烧精光了。

沈庆平愁。换了任何一个人都要愁。

但他有一点强过常人,他有韧性,耐磨,不信邪,不怕死。

他年轻时候是个泼皮,好人怕坏人,坏人怕流氓,流氓一旦登堂入室,惜身爱财,当年的锐气难免消磨,但危机时候,本性还在。

人家都想着脱身,避世,韬光养晦的时候,他以攻为守。

发动多少左道偏门,种种波谲云诡,他成功找到一个有用的接头人,重新得到进入利益分配圈的途径。

周致寒为这件事,殚精竭虑,又要守着沈庆平,又要到处扑关系,一点点星火都不能放过,拜出身书香世家,祖父外公,都桃李满天下所赐,一点一点顺藤摸瓜,终于摸到了合适的敲门砖。

当然价钱不菲。

最后的公关费用,差不多去到一千一百万。

沈庆平没有。

他被逼到山穷水尽的程度,变卖身边任何财务,变现第一不够快,第二不够多。不要说银行贷款,连平常闻腥而来的高利贷,都不见踪影。

这个世界存在的规则很直接。大把人锦上添花,什么时候有雪中送炭。

反正总会有人要冻死,那就早死早投生。

最绝望的时候,沈庆平整夜不能睡,在客厅里看着天一点点暗下去,再一点点亮起来。

周致寒寸步不离守着他,困倦到不能坚持的时候,歪在一边半睡半醒,睫毛颤动,随时警觉着要过来。

最后期限过去,沈庆平反而松了一口气,死刑犯上法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在囚笼中等死的时时刻刻。

等待是恐惧的良伴,不断做乘法的演习。

唯一觉得对不起周致寒,跟他熬那么多年,刚要放松下来享享福,又不得结果,幸好事发之初,他已经帮她买了一大笔收益稳定的债券放在香港,衣食不会有影响。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手眼通天的关系人给他电话,去一个饭局。

宴设深圳建设银行总行顶楼的私家餐厅,寻常人根本问之无门,席中坐寥寥几个人,开一瓶拉菲,九万多。

一顿饭大家吃的云淡风清,生意上的事,一句话都没有说到。

但一个礼拜后,沈庆平的几个大项目全部复工。

应收账款纷纷到位,他就此起死回生,甚至比以往还得力。

整个事情,好像晴天里一个霹雳打得人高位截瘫,痛到昏过去醒来恍惚一梦黄粱。

说到这里,连窗外的一丝微光都不见。

周致寒声音越来越冷洌,如说身外事。

这是最不智的事,对现任诉说前任的纠葛情仇,再大度的男人也无法安之若素。

这些人情世故的道理,谁比周致寒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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