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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49)

作者: 七药/酥馍馍 阅读记录

“世子殿下怎么不也去听听,你不是以前最爱这些的吗?”有侍女笑着打趣哈米尔。

哈米尔揉揉鼻子,一脸不屑:“我是上过战场的,跟他们不一样了。”六月十三的那场反击战中他只是被哲勒安排在第一批齐射箭阵中,到底未让他加入冲锋混战,可这也足以让男孩骄傲地把自己跟不远处那群还拿着木刀装模作样的小鬼们区别开来。

他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赫扎帕拉,“赫扎帕拉哥哥,你说咱们上回赢了,刚刚传令兵说前头也赢了,我们已经赢了这么多,末羯人还会过来吗?我们还会打仗吗?”

多么?赫扎帕拉苦笑一声。

今天放出去的斥候不久前才向他汇报,末羯人并未退回自己的领土,就在队伍百里之外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想起他曾见过饥饿的狼是如何对付大批的羊群,就是这样隔着一段距离,逡巡徘徊,只要有任何一只羊羔掉了队,立即就会有数只等候已久的凶狼从草丛中跃出,将其扑杀分食。他已经禁令了牧民们私自外出,唯恐有任何一个人做了那落群掉队的羊。可如果狼饿极了呢?会不会倾巢而出?到时候羊群又能剩下多少?

赫扎帕拉抬手,揉乱了世子殿下一头乱发——没了米莲给他打理,哈米尔的头发是他自己固执而笨拙地收拾的。青年看着男孩殷殷目光,开不了口说那些粉饰太平的话,于是他轻声答道:“还会的,世子殿下。”

男孩一愣,随即握紧了拳:“那我们也还会赢的对吗?”

“对,世子殿下。”赫扎帕拉答道。

73

战场已收拾完毕,秋叶滩居民已搬入草场,开始了正常生活。除了牛羊不肯食用壕沟附近的草叶之外,一切都回归平静,女人们在河边小心翼翼地清洗脏污的衣物,时不时警惕地看一眼远方;孩子们则全然没有被战争影响,他们总算被大人解了拘束,沿着河道疯跑玩耍,有时脚下一绊,还能从地上捡起一根断裂的半截羽箭。这些残余的让人不快的死亡气味就只能等待烈日与偶尔到来的狂风才能将其冲刷。

铁格谷的马队是在一天清晨抵达句芒草场的。铁格谷不隶属于任何北漠任何一个部族,然而所有部族都会有求于他们,每年从这里流出的刀与铁甲连起来比硫磺泉还要长。春天时哲勒在老豁阿家下了急单,现在也到了约定收货的日子了。

孩童们好奇地跟在马队后面看,冲着一箱箱货物拍手,在看清马队领头人的长相时吓得四散跑开。“那到底是个小孩还是个老头儿呢?”他们想。

领头人被武士领着,先来见了哲勒。

“您比春天时憔悴了不少,汗王。”老豁阿向哲勒张开双臂。哲勒必须得单膝跪下才能拥抱老豁阿臃肿的身体,这位北漠最好的铁匠比常人更硕大的脑袋,身体却只有七岁孩童的高度,在哲勒拥抱他时,他还能嗅到对方枯草般的胡须里挟带着铜与铁刚从泥土里刨出时的腥气。

“您跟春天时一样硬朗。”哲勒道。

老豁阿笑着看看四周:“怎么不见您那位漂亮的红云雀?”

“她去世了,前些日子。”

老豁阿抬头望向年轻汗王的眼睛。片刻后他张嘴叹了口气,拍了拍肚子:“可惜,可惜,我老觉得她还是老揪着我胡子的年纪,日子过得太快了……从末羯来的女人好像都中了诅咒似的,在图戎总是呆不了几年。”

这话说的颇不客气,把哲勒的母亲也数了进去,但哲勒知道老铁匠的口无遮拦,不想计较。

老豁阿还在感叹:“不过图戎汗王没了这唯一的正帐阏氏,这下您就是全北漠最抢手的鳏夫啦,要不是我女儿才六岁,我一定为她向您求一个侧阏氏的位置。”

“货在哪?”

老豁阿一愣,发现哲勒已经皱起了眉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对哲勒行了个礼后才道:“都在前头呢。除了货,我还带来了两个人,汗王见了一定能开心些。”

哲勒不置可否,抬脚便走。

这一次老豁阿没说错,他确实给哲勒带来了能让他暂时舒展眉心的人。哲勒在看见那两人时,甚至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意外:“我记得你们俩以前不太对付,现在居然会同路而行。”

“别以前,就现在我也看戈别这把老干柴不顺眼。”斜靠在货车上的帕德朝与他同行的伙伴吐了口唾沫。

“那是,一团新羊粪要来占老粪的坑,老子说什么也要把他给熏回去!”戈别依旧是那副大嗓门,声音洪亮得恨不得全夏场的人都能听见。几个月不见,他老了许多岁,连下颚的胡子也透出了斑驳的白。

“行行老羊粪,你熏走我了。”帕德跳下来,过去伸手拍拍哲勒的肩膀,“我累坏了,先去睡会,晚饭时候叫我,记得不要让赫骨那张死人脸出现在我面前。”

“他还在转场的路上。”

“那样最好。”

哲勒和马贼对了对拳头,对方笑了一声,打着呵欠摇摇晃晃地走了。

戈别见帕德走远了,才呲起一口烂牙看向哲勒,男人脸上在笑,眼底却是严厉的苛责:“你已经到了要求助马贼的地步,为什么不去天命山找我?”

哲勒歉然,“我以为你还在怪我没能守护住我父亲。”

“如果你没能守护住你父亲传给你的土地,到时候我不仅会怪你,还会杀了你。”

哲勒无话可答,只得道:“容我先看完货,一会请你喝酒赔罪。”

戈别摸了摸鼻子,“成。我也来瞅瞅这些大箱子里宝贝,一路上豁阿这老东西看得死紧死紧的,瞧一眼都不行。”

老矮人此时已将放在车架上的小木台取下,垫在脚底后他才能爬上车,从领子里摸出钥匙开锁。箱子发出一声沉重的滞响,吱呀一声后向哲勒张口了漆黑大嘴。

戈别忙凑了过去,他在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霎时哑然,半天才道:“你要这个干嘛?”

“为了抵御老鹰的尖喙。”哲勒答道。

箱子里赫然是东州的重甲兵才会使用的重盾,这东西巨大得几乎能遮住两个成年男人,向来被好战的北漠人嗤之以鼻,当做是东州人蜷缩的龟壳。

戈别伸手,敲了敲重盾沉厚的铜面,咂舌道:“你要是有一万扇这玩意,把隘口给挡上,倒是真不用怕末羯人了,但我看你才买了这么点儿,能顶什么用?”

“这些盾确实挡不了所有末羯人,我也说过,只要能抵御末羯最锋利的尖喙就够了。”他停了停,继续道,“炎狗营有四百副改良过的反曲弓,之前我找人试过,二十丈内几乎百发百中。”

“二十丈……”戈别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他隐隐猜到了哲勒的打算,随即又疑问道:“假如末羯人真在这上面吃了亏,他们也不傻,肯定会撤退。”

“所以我才把帕德叫来,他是草原上最出色的马贼。”哲勒不答,他转头对老豁阿说道:“很好,结账吧。这段时间草原不太平,您可以在这里呆到秋天再走。”

老豁阿哈哈笑道:“算了,我不如秋天时再来一趟,为汗王送一份获胜的贺礼。”他摆摆手,从车上跳下,跟着哲勒去取尾款了。

晚饭时帕德闻着味儿醒的,他抓挠着脖子,凑到哲勒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一抬眼正瞧见对面的穆玛喇,在打量了对方两眼后,马贼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小家伙,你这打扮干嘛还呆在图戎当千骑,等仗打完了跟我入伙得啦!”

穆玛喇自左眼瞎了后便带上了眼罩,从眼罩下方犹延伸出一寸左右的狰狞刀口,已经结了暗红的痂,乍一眼望去确实比帕德更像个马贼。他先是一愣,仿佛是没能认出帕德,待他用左眼将帕德藏在络腮胡子里的脸部轮廓看清后,青年脸上骤然浮起怒色,他张口想要回骂,又在看到旁边汗王时连忙收住了嘴,忿忿然翻了个白眼。

“明后两天内,阿明就会带着所有人来到这里。”哲勒开门见山说道,他没有吃东西,而是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烧得黢黑的木棍,在地上划了一道,“我派了豺狗营的人一直在三十里之外盯哨,一旦发现第一批抵达的牧民,帕德你跟戈别带上两千人一块去接应。”

帕德点点头饮了口酒,这醉人的玩意在他看来反而能叫他清醒些:“你觉得墨桑赶得上阿明?”

“我跟阿明算过,如果他们轻装急行,或许能半路截到,”哲勒手中的火棍又在地上拖出长长一条黑色印记,这就是转场的队伍,棍尖停在黑线的中间,将其一划两段,“这是他最后能突袭的机会,如果错失,那就只能跟我们硬碰硬了。”

“硬碰硬。”戈别笑着撕咬下一口油肉,“他该去问问躺在地底下的他老子,问问跟图戎硬碰硬是什么结果。”

哲勒摇头,反驳道:“我们不能跟他硬碰硬,我也没时间可以像我父亲那样和末羯打上一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和你们说,只告诉过阿明——长生沼那边的守军上个月就来报备过,说在边境看到了北狄人的衣裳。”

穆玛喇闻言腾地直起了腰:“我可是将兰妮伽阏氏的骨灰好好送了回去的!”

“送回去那是咱们的事,之后的事那就得看北狄汗王兀涅昆的心情了,”戈别毕竟跟着穆泰里混了二十多年,立即明白过来,他擦了擦手,感叹了一句,“他要是个好父亲,现在估计还在为他女儿掉眼泪;要是个好汗王么,就该来看看图戎何时会被末羯吃干净,还没有剩下的残羹可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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