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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污染、无公害(122)

苗队缓缓地皱起眉。

无论是行脚帮还是丐帮,不管私下里怎么狗咬狗,都心照不宣地不在公家面前牵扯各自帮派——因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曾经严打过一波“黑社会”,那之后,不管是正派还是邪派,都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稍微过一点,性质就说不清了,弄不好要沾官司的。所以双方一起努力大事化小,想把两派争斗变成“个人行为”,在“敲诈勒索”这件事上,他们是统一口径的。

“我觉得你是在暗示我什么。”苗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等等,我听说你爷爷入院抢救那天,你们小区发生过一起聚众斗殴事件,因为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双方又都偃旗息鼓,所以我们派出所的同事只是批评教育了一下——这起事件里还有别的隐情,对不对?”

“我刚才说过,我爷爷将来会有遗产,”杨逸凡回答,“喵队,我指的可不是老头那套奔三张的老破房。”

苗队顾不上纠正她的称呼,立刻追问:“那是什么?”

“那天我送爷爷去医院,不在家,这些人想直接冲进我家找东西,被多管闲事的邻居们拦住了。”杨逸凡掀开因疲惫而下垂的眼皮,眼睛里闪着灼人的光,她一字一顿地说,“他们在找一根绿竹棒。”

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杨逸凡生于八零年代初的燕宁,基本是在“公民社会”里长大的。

等她开始能记住事的时候,各大帮派已经在短暂的重新集结和辉煌之后,又重新转入地下。杨逸凡从未对丐帮有过什么归属感,只是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经常来一些奇怪的叔叔伯伯,来找她爸喝酒。

他们一喝酒就很吵闹,没有三五个小时不算完,弄得到处都臭烘烘的,喝醉了就到处躺,地上摊一堆横七竖八的胳膊腿,把她们家弄得跟乱葬岗似的。

杨逸凡很讨厌他们,不单是因为他们很烦人,还因为每到这时候,她妈都会偷偷地抱着她哭,絮絮叨叨地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连凡凡上幼儿园那两块钱都要公公出,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立起来啊?他们娘儿俩命太苦了。

小孩子还没来得及理解钱是什么东西,对贫穷的恐惧就已经烙在了她的骨子里。

那时,“丐帮”对于学龄前的杨逸凡来说,就是一群把他们家吃空的蝗虫。

后来,杨平双手被卫骁打废了,那些人就不来了,原来总是不着家的杨平开始从早到晚地待在家里,从一个冷漠不负责任的父亲,变成了阴沉古怪的父亲,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喝醉了说胡话,大骂丐帮里都是趋炎附势的人。

那时,“丐帮”之于杨逸凡,就像个败家熊爹沉迷的赌博游戏。

再后来,她被爷爷接走,住进“一百一”,终于对丐帮有了一个全面清晰的认识。

看清了更讨厌,因为这里面有不少人分明四肢健全,智力正常,就是混,美其名曰保留丐帮“污衣帮”的传统,乞讨要饭一点也不嫌寒碜,缺什么东西,就理直气壮地要人接济,一天到晚把“都是自家兄弟”挂在嘴边。游手好闲,没点正事,隔三差五起点不着四六的冲突,弄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来找老帮主调停。

而这些不务正业的流氓混混还不觉得寒碜,老以“名门正派”自居,优越感爆棚。

邪派总比正派灵活,行脚帮出了个王九胜,很快大刀阔斧地把自己洗得白白净净,摇身一变,成了“正经八百”的生意人,帮内弟子们则各显神通,帮着公司以不正当手段盈利,大家一起吃香喝辣。

反倒是他们“名门正派”,和“人生赢家”之间,似乎总隔着一道清高的墙,且不说杨清当了一辈子工人,不擅经营,就算他擅长,也不能像王九胜一样组织大家去赚钱。因为身为名门正派,“淡泊名利”是起码要求,大家走到一起,靠的必须是胸中道义——靠营业额,那像话吗?

大侠们从来只能追求“事业与爱情”,对“金钱和美女”必须敬而远之。大侠只有天理,没有人欲。

这两路人,在杨逸凡看来,一个是祖传的真不要脸,一个是扯着遮羞布、在混乱的价值观里不知所谓的伪君子。

可是爷爷杨清从小被丐帮抚养长大,又因丐帮而少年成名,那里是他一生的精神归属,杨逸凡再看不惯,也只能捏着鼻子为他忍。

既然现在她保不住这根绿竹棒,那也该是……

有人来掀这张旧棋盘的时候了。

“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杨逸凡把自己正在震动的手机拿出来,在苗队眼前晃了晃,有人正打她的电话,来电显示是“赵长老”。

她一笑,按了免提和录音,接起电话:“喂。”

“小杨,是我,赵爷爷。”赵长老毫无所觉地说,先简单问了几句杨帮主的情况,很快忍耐不住了,话音一转,他说,“你虽然是杨帮主的亲孙女,可算起来,你也没正式加入过丐帮,对吧?帮内事务你没管过,打狗棒法没练过,我看你做人做事的想法,也跟我们丐帮传统不合……打狗棒放在你那,就不太合适了吧?”

杨逸凡看了飞快记录着什么的苗队一眼,对赵长老说:“这话什么意思,我爷爷还没死呢。”

“咱们好好聊,不要闹脾气,老帮主年纪也大了,这次住院,肯定要伤元气,”赵长老说,“其实这么多年,老帮主他……”

杨逸凡打断他:“没少挡您财路。”

“唉,你……”

杨逸凡:“赵爷爷、赵长老,我想请问,你们丐帮的传统是什么?你纵容手下弟子时常干些跟踪捉奸的勾当,还帮狗仔偷拍照片卖钱,这就是丐帮传统吗?弟子赚的钱孝敬你多少?”

“这是谁造的谣?无稽之谈!”

“那年初的时候,城郊有家酒店开业,您一伙弟子受雇于他们竞争对手,专程跑过去捣乱,搅黄了人家的仪式,还惊动了警察,这事有吧?”杨逸凡说,“就算您忘了,当地派出所还有记录呢。”

苗队觉得自己两只耳朵快不够使了,恨不能在头顶再立起一对。

杨逸凡:“可是我听说,事后这些弟子们放出来,居然没一个人受罚,全是您老特意嘱咐的。”

“那可不是我的弟子!”赵长老先是一口否认,随后,他语气又温和下来,“我只是觉得,人都有不容易的地方,帮着说句好话而已。小杨,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机会上大学、当老板的,咱们帮里的兄弟,到底还是苦人多,能帮衬就帮衬,不能帮衬……你至少也得体谅一下吧!”

杨逸凡嗤笑一声:“可不是么,钱难赚,屎难吃。”

“这是什么话?”赵长老又说,“咱们丐帮是人心不如行脚帮齐,还是人气不如他们旺?凭什么行脚帮这些年坑蒙拐骗全不在意,能混得风生水起,我们就一直蹉跎光阴、毫无作为?咱们祖上,可也是有产业的,只是解放初期上交国家了而已!逸凡,老帮主年纪大了,还是老脑筋,为了他的健康着想,咱们也不应当老拿这些鸡毛蒜皮去烦他,你帮赵爷爷把意思转达一遍,打狗棒交到我手里完全可以放心,我不像老田那么冲动,也不会像另外两位那样不管事。我保证……”

杨逸凡打断他:“我可转达不了,您自己跟他心电感应吧。”

“你这……”

不等赵长老说完,杨逸凡就挂断了电话,手机在她指尖转了个圈,她抬头看向苗队,“听见了吗?喵队,水深得很,他们宁可认领绑架勒索,也不愿意跟警察说实话。你们是不是该好好查查了?”

“我再说一遍,我、姓、苗。”苗队站起来,转头吩咐同事,“召集开会,准备分头讯问嫌疑人!这可是燕宁!”

涨起的潮水终于冲上滩涂,沙砾里藏匿的一切都将无所遁形,暴露于天光下。

喻兰川充电的手机“嗡”一下,自己把自己从桌面上震了下去,他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就跟耳朵上长了眼一样,利索地伸手抄住,把书桌对面的刘仲齐羡慕得两眼放光:“哥,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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