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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229)

想及此处,陆追顿时更加清醒三分,他抱着被子一咕噜坐起来,隔了一层薄薄的纱,看着月光下那正在熟睡的人,眼底颇为怨念。早知如此,那还不如去睡通铺,哪怕旁边是个抠脚大汉,又打呼噜又磨牙,总好过现在辗转反侧,周身燥热。

萧澜突然就叹了口气。

陆追迅速倒回床上。

一片黑暗中,萧澜问:“与我同住一屋,就这么让你不舒服?”

陆追:“……”

陆追闷声道:“没有。”

“你好好睡吧。”萧澜站起来,“我去外头。”

陆追一呆:“你要去外头哪里?”

萧澜答曰:“屋顶。”说完又道,“先前行走江湖时经常露宿风中,不碍事。”

“等等!”陆追推开被子,“你站住!”

萧澜将放在门把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萧兄付的银子,到头来却只能睡在地上,”陆追态度良好,“我于心有愧,自然不得安眠。”

“当真不是讨厌我?”萧澜转身。

陆追赶紧摇头。

萧澜大步流星走过来,躺在他身边一笑:“多谢。”

看着身边骤然多出来的人,陆追略微惊呆,怎么说来就来。

“不是这个意思?”萧澜侧身看着他,眼底依旧挂着笑,“既不想让我打地铺,又不想让我出去,你总得给我个地方睡不是?”

话虽如此,那也可以等我先下去啊!陆追深吸一口气,刚打算开口,萧澜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语调里有些许疲惫,低低哑哑道:“我当真是挺累了,你就让我安安静静睡一觉,别再吵闹了,好不好?”

陆追只好将话又咽了回去。

“还有,我睡觉不大老实,若是不小心压到你,只管推开便是。”萧澜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几不可闻,像是的确极为困倦。

陆追道:“哦。”

萧澜的呼吸声再度平稳起来,陆追心跳如鼓了挺长一段时间,方才放松下来,趴在枕头上悄悄挪一挪,借着那透进床帐的银色月光,打量着枕边的人。

眉毛很浓,鼻梁很挺,身上只搭了一半被子,薄薄一层里衣包覆下,年轻的身体结实而又精悍,也不知为何,陆追突然就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就像已经认识了他很久很久。

这便是所谓的一见……如故?陆追将脸埋在枕头里,又想起了萧澜白日里说的那句酸梅汤的又酸又甜,与此时的滋味倒真是一模一样,一颗心晃晃悠悠悬在空中,半是忐忑半是欢喜,连手脚也不知该放到哪里。

萧澜睡得很熟,并且纹丝不动,以至于陆公子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所谓的“睡觉不老实”究竟是哪种不老实,最后只能带着遗憾,伴着窗外晨光一道,浅浅入眠。

在这一夜后,两人的关系像是有了些许微妙改变,又像是依旧和从前一样,谁也说不清。

飞沙红蛟一路疾驰,在水洼中踏出一片晶莹,溅湿两人的衣摆,陆追大笑着扭头,恰好对上萧澜的视线,眼底带着光与亮,温柔而又包容。

“驾!”他挥手一甩马鞭,让那红色的闪电继续驰骋在山道上,风从耳边猎猎刮过,将一切烦恼与顾虑都撕得粉碎,在天地间化为尘土,率性洒脱,畅快恣意。

不远处那炊烟袅袅之地,就是沐浴在日光中的阳枝城。

飞沙红蛟在城门入口处停了下来,萧澜一手握紧马缰,一手环着他的腰,笑道:“怎么样?”

“真不想停下来。”陆追翻身下马,依旧有些气喘吁吁。

“下回再继续带你跑。”萧澜替他擦了擦汗,“好了,回家吧。”

“你呢?”陆追问。

“我去寻一家客栈住下,空闲了再去见陆前辈。”萧澜将包袱递给他。

陆追问:“你当真要见我爹啊?”

“我还要说服他,让我带你去西北,如何能不见。”萧澜说得坦然。

陆追还想再说什么,后头却冷不丁跑来一个人,张口便声如洪钟道:“爹!”

阿六手中拎着两条鱼,估摸又是刚从外头捞的,满身都是水,正喜笑颜开道:“爹,你可算是回来了。”

萧澜眉梢一挑。

陆追立刻解释:“不是亲生的!”

阿六目光哀怨,哦。

“他是阿六,”陆追替两人作介绍,“这位是萧澜,我的朋友。”

“萧大侠。”阿六敷衍,“久仰久仰。”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先前在洄霜城里要装不认识爹,现在到了阳枝城,又要装不认识……娘?身为一介武夫,却要天天演戏,比戏子都累,还没人往台子上扔锦缎,日子很苦。

“那我先走了。”萧澜道,“告辞。”

“萧兄慢走。”陆追拱手,一路目送他进了城门,方才用胳膊肘打了一下儿子,“你觉得他怎么样?”

阿六道:“不怎么样。”

“不懂欣赏。”陆追将包袱塞给他,“萧兄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阿六抽抽嘴角,按理来说这也刚遇上没多久,怎么就成了世间最好的人。回到家中后,陶玉儿正在院里缝衣裳,见到陆追后心里一喜,赶忙站起来,险些脱口而出“澜儿呢”,幸好话到嘴边及时反应过来,又咽了回去,只拉住他的手笑道:“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在外头多玩了几天,耽误了些日子。”陆追道,“我爹在哪?”

“你爹在这。”陆无名从屋里出来,也笑道,“这般高兴,路上捡银子了?”

“银子没捡着,可却遇到了一个极好的人。”陆追迫不及待道,“他姓萧,叫萧澜。”

院中一片寂静。

陶玉儿呵呵干笑:“是吗?”

“是啊,他是江南一座宅子的主人,我住的客栈要拆,他便邀我住去他家,这回还一道来了阳枝城,此时就住在城北的望乡客栈。”陆追语调颇有几分自豪,“还有,他是西北来的侠客,一直在大漠中打仗,戍边卫国。”怎么样,有没有很厉害?

陆无名心情一言难尽:“哦。”

“我们先不说这萧大侠了,回屋喝杯茶。”陶玉儿拉着他往屋里走。

“我包袱里有茶。”陆追又道,“也是萧兄给我的,毛尖龙井大红袍,都有。”

“好好好,都有都有。”陶玉儿替他斟茶,“也别光说他一个,你这回出去了数月,就没遇到别的人?”

陆追道:“没遇到,我一直就住在他的宅子里。”

陶玉儿手下一抖,哭笑不得。

“有饭吃吗?我饿了。”陆追揉揉咕咕叫的肚子。

“有。”陶玉儿笑着拍拍他,打趣道,“原来这只说萧大侠也说不饱,还是得吃饭,嗯?”

陆追耳后一热,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似乎太过热情了些。

“我爹呢?”他又问,这么才一转眼就不见了。

陶玉儿揉揉太阳穴,心里直叹气。

还能去哪,城北望乡客栈。

萧澜道:“前辈。”

陆无名兜头就是一巴掌,怒曰:“你究竟搞什么鬼!”弄得我儿子现如今眉飞色舞,小傻子一般,还在惦念新认识的萧大侠。

“我这不是怕将人吓跑吗。”萧澜倒了一杯茶,“前辈息怒。”

“他还能被你吓跑?”陆无名吹吹胡子。

“平白无故跑出来一个人,要与他成亲,换做谁也会受惊。”萧澜道,“倒不如先让他接受了我,再将实情说出也不迟。”

陆无名仰头灌下一杯茶,滚烫,烧心。

“前辈就再多忍两天吧。”萧澜又替他斟茶,“待我与他一道去了西北,有了合适的时机,自然会将往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行了行了,别倒了。”陆无名心里烦闷,这个开水,想烫死你老丈人不成。

萧澜笑笑,抱拳行礼:“多谢陆伯伯。”

……

另一头,陆追还在说:“萧兄那处宅子虽然大,却处处都透着雅致,我头回去的时候,还以为是书院。”

“是吗?”陶玉儿停下手里针线,“嘴都说干了,快些把糖水吃了。”

陆追喝了两口,又随口问:“夫人在给我做衣裳啊?”

“……啊,对。”陶玉儿咳嗽两声,做出一脸惋惜的姿态,“不过这眼一花,不小心就做大了,可怎么办才好。”

“那好办。”陆追站起来:“我这就去拿剪刀,帮夫人剪一剪。”

“明玉明玉。”陶玉儿笑着拉住他,“你看,伯母给你做的衣裳也够多了,不如这件就送给那位,叫什么来着……萧大侠,如何?”

“真的呀?”陆追蹲在她身边,喜道,“好啊,那我们明日就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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