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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丝袜(19)

“你个混账——”

“息野。”

狄老爷子的怒斥被狄夫人淡漠的嗓音压制了下去。

狄息野脸上的笑容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他藏在裤兜里的手再次攥紧:“娘,您也要逼我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吗?”

“你的婚事决定了狄家的未来。”狄夫人端起桌上最后一个完好的茶碗,气定神闲地吹去茶沫,“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要求你,不要叫我和你的父亲丢脸。”

狄息野满心的斗志随着狄夫人的话逐渐冷却,最后被风一吹,全化为了齑粉,而他身体里的血液也都好似随着那句“不要叫我和你的父亲丢脸”凝固了,变成一枚又一枚细长的针,在血管中横冲直撞,最后将一颗心扎得千疮百孔。

“好,随便你们吧。”他默了许久,眼底闪过无数落寞与颓然。

“如此甚好。”狄夫人得了肯定的答复,施施然起身,“时候不早了,下午家里还要举办茶会,我先去礼佛。”

这是狄夫人嫁入狄家后养成的习惯,每日午后,花快一个小时的时间礼佛。

狄息野有时候觉得,狄夫人已经和佛龛里的佛像一样无悲无喜,再也不在意凡尘俗世了。

也是,哪个娘亲会在乎一个亲手抠破后颈,已经成为疯子的乾元儿子呢?

狄息野念及此,烦闷地垂眸,看也不看依旧跪在地上的狄登轩,扭头就走。他心知,应下婚事,他爹就不会再管他,果不其然,身后很快就传来了咒骂声,而挨骂的人,重新变回了灰头土脸的狄登轩。

狄息野回到卧房,房间里多了张熟面孔。

“二爷。”在大世界里给他带消息的混混搓着手,局促地站在窗前,显然是刚翻窗进来的。

“来了?”狄息野疲倦地关上房门,顺手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他的薄唇间忽明忽灭,他的脸也在白茫茫的烟雾里沉浮。

混混没有名字,只有一个道上的诨名,钉子。

钉子察言观色的功夫不行,但也长了眼睛,隐约觉得狄息野的心情很糟糕,便试探地询问:“二爷,狄老爷子没把面粉厂的烂摊子交到你手里?”

“交了。”狄息野捏着鼻梁冷笑,“这么大的事,他当然要我给他的宝贝大儿子背锅。”

“那您——”

“叫你找的玻璃杯,找得如何了?”他不愿多说家里的事,转而问,“茶会就在下午,别给我掉链子。”

钉子立时做保证:“那不能够!二爷,我不仅给您找了一堆玻璃杯,连老举都找了不少……对了,您要没开苞的小先生吗?我打白肉庄路过,那里头的姆妈和我打包票,说新来的小先生美得不得了,比那些个电影明星都漂亮哩!”

“也是坤泽?”

“自然是坤泽。”

“那便好。”狄息野压根不管钉子在哪里找的人,只想气得那据说美若天仙的柳家小少爷主动退婚,“你去和白肉庄的姆妈说,小先生我狄息野要了……谁能气跑柳家的那个坤泽少爷,我就替他赎身!”

钉子“哎”了一声,将腿架在了窗台上。

他离去前,不甘心地嘀咕:“二爷,您说您这是何必呢?不喜欢坤泽,还要找一堆坤泽恶心自己……万一柳家的小少爷合您的心意,您演这么一出,不是白瞎吗?”

“合我心意?”此时狄息野的烟已经抽了大半了,他抬起夹着小半根香烟的手,只觉得耳朵里“轰”的一声响,气得爆炸声都仿佛起了回音,在脑海中不住地回荡。

“滚……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看上坤泽!”

钉子赶在狄息野彻底发怒前,屁滚尿流地翻出了窗户。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烘着草坪,蒸出一片氤氲的水汽,夏日初见雏形。

钉子走后,狄息野靠在了窗边。

狄家的下人忙忙碌碌,将巨大的遮阳伞插在草坪上,就像是搬运五颜六色的毒蘑菇的蚂蚁,麻木又认真。

狄息野无意识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项圈,有些口干舌燥。

他想到了即将面对的无数坤泽,胳膊猛地一抖,不小心碰翻了窗台上的花盆。

砰!

乳白色的花盆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一声响,仿若一个讯号——一个兽笼中的野兽即将苏醒的讯号——卧房外传来了下人惊慌的叫声以及纷乱的脚步声。

狄息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盯着被泥土沾染了的皮鞋,不住地晃脚。

“二少爷!”果不其然,卧房的门很快就被人从外面撞开,戴着听诊器的医生神情紧张地冲了进来,“您……您……”

狄息野缓缓抬头,眼底盛着凉薄的笑意。

一阵微风拂过,他双手插兜,信步走到医生面前:“是不是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你们就觉得我会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