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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忆(19)

作者: 川楝木澜 阅读记录

“是啊,要怪就怪云喜自己入了万岁爷的眼,这对那些外廷言官来说,是多好的由头啊。”锦嫔说着,又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

然后对曹照展颜一笑:“曹公公,从此后,这内廷便是你御马监说了算了。”

云喜坐在司礼监值房那张黄梨木翘头案后头,细细翻着加盖了大印的朱批奏折。佥书小宦立在下头,等着把御览过的奏折送到通政司六科廊去,由那些书记官誊写成邸报下发全国。

云喜拿起最后一份折子,是掌印太监刘链请开海禁的奏章,末尾是御笔亲批“准奏”二字。云喜把那折子放在已过审的一摞上,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急急闯进来。

“快!”梁焕气还没换匀,喘息着说,“快把那道御笔批过的开海的折子送到六科廊去。”

“来不及了!”刘琏穿着三道膝襕蟒袍走了进来,叹了口气说,“看今日的情形,只怕折子到了六科廊也会被那些言官用封驳权给打回来。”

云喜看梁焕的样子吃惊不已,又听了刘琏的话,只觉是出了事,忙问道:“出了何事?”

梁焕觑看了刘琏一眼,低声细气地说:“刚有小火者来报,说都察院御史温栎领着一干大臣去了乾清宫,内阁值房有人放出话来,说温栎此行是要弹劾云喜你。”

刘琏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说:“那个老匹夫,他要一战扬名,好在士林中竖起威望,却偏挑你这个软柿子来对付。还有那些跟着起哄的,真不知是为了大义,还是舍不得他们族人在海上走私赚的真金白银。”

又面带愧色地对云喜说:“墨白,此番是咱连累了你。”

“师傅哪里的话,我是您的记名弟子,如同儿子一般,怎会因此事怨怼于您。”云喜面色平静,不慌不忙地说,“只是闽南开海一事,怕是要因此耽搁了。锦嫔娘娘好厉害的手段,若是个男儿身,怕是也能登阁入相的。”

“听说两京十三省具都上了本,想不到那些个海商竟盘根错节到如此地步。”梁焕不禁担忧起来。

“未必全是闽南海商,许是太后的人也未可知。唉,如今想这些又有何用,眼下,咱们的生死荣辱全系在陛下一人手中。”

梁焕略一细想,禁不住心惊肉跳,嗫嚅地说,“想平日里圣上对云喜的恩宠,断不至于,断不至于……”

云喜立在窗旁,望着外面花圃里凋落的残花,一阵恍惚,顿觉浮生如梦一般。

“想我平生所求,不过平安二字,平日处处谨慎,远离是非,不曾生出半分野望,却因朝政之事家道中落,成了刑余之人,如今又要因朝政事惹祸上身。苍天命道,何以薄我?”他说着,想起自己身世坎坷,不禁悲从中来,话语竟有些哽咽。

“是非名利,如何才能了断干净?”他咬着牙,含着泪,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如出家。不如出家。”

“如何?”歇雨焦急地绞着手帕,急惶惶地问刚跨进门槛的福禄。

福禄面带戚色,哑着嗓子回道:“刘掌印降为孝陵神宫监掌印,梁秉笔发往南京闲住,云喜自请谭拓寺出家,皇上已允。”

歇雨听了,顿感天旋地转,踉跄了一步,喃喃道:“怎会这样?锦嫔竟胜了皇上。”

“云喜说,不是锦嫔胜了皇上,是海商胜了皇权。”

“云喜还说什么了?”歇雨急急追问。

“没有了。”福禄看了看她,“娘娘,我往后也不在御前了,要去更漏房当差。”

歇雨怔了一下,扶着门框往外走,外面下着雨,她也不打伞,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却茫然四顾,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福禄追出来,在她头上撑着伞,劝道:“娘娘,快回去吧。”

歇雨的鬓角湿了,雨珠从脸颊滑过,她红着眼说,“我错了。”有看着福禄,说,“我后悔了。”

第二十三章

我是正熙十九年进的宫。

那一年无限风光的锦嫔娘娘被剥夺封号,圈禁在冷宫,她的母族以“谋逆”尽数诛杀,牵扯出朝中余党,既有都察院九卿,又有尚书堂官,搅得京城血雨腥风。

可是,那关我什么事呀!这样惊心动魄的一件事,只是我们这般小人物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比起这件事,我记得更清楚的是我进宫的那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无云。我们被安置在储秀宫的一处偏殿里,等候大珰贵人,管事嬷嬷们挑选进各处做宫女。

秀珠姑姑是午后过来的,她神态和蔼,说话慢声细气,像是阳光一样,让人觉得身上暖暖的。

她挨个问我们姓名年岁哪里人氏,轮到我时,我便说:“回姑姑的话,奴婢的娘怀奴婢时,梦见一株仙草,一头快要濒死的老虎吃了,竟又活了过来。隔壁的秀才先生说,《淮南子》有言,芸草可以起死复生。所以奴婢的爹就给奴婢起名叫喜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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