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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弃(4)

作者: 之危 阅读记录

唐洵章给聂十七夹了几根米苋:“你又气陶叔了。”

“气气好,通经活络。”聂十七把菜叶撇到碗边上,满腹怨念地撕下仅存的鸡大腿,“不提这土匪,坏胃口。有件事儿,我想先与你说道说道。晓得拿人当枪使了,小糖糖,你长本事了啊。”

他照旧吊儿郎当,但又像是在羊群里逮住了一匹幼狼,盘算着是该磨平它的利齿还是该拔光换钱。唐洵章被看得胸闷,垂眼握了握拳头。他确怀藏了几分弯曲心思。陶三思出面陈情后他再详说,或还能添几成把握,谁成想反倒闹了不痛快。

“我姓秦。只要我还活着,这事就没完。十七,这是我的事。”不想牵累你。

聂十七:“哦,对,你也不姓聂。尽管报你的仇,走你的路,和老子打什么马虎眼。”

唐洵章低着头,活似一条又乖又倔又委屈的小狗。

聂十七一来心疼他少年老成,二来气恼他不和自己推心置腹,怪不是滋味。

前半辈子多事救了两条命,一个以坏他静修为己任,一个毛没长齐就敢惹事,全不是省心的料。

他思来想去心结难消,扔出一个含蓄的微笑让唐洵章瞎琢磨去了。

唐洵章没能睡上安稳觉。

他一会儿梦到十二年前意气风发的十七,一会儿梦到被火熏黑的残垣断壁和一张张不长五官的脸孔,鸡没打鸣就醒了。他裹着一身冷汗掀开薄被,胸口空空荡荡,愈发觉得看惯的区处在这夤夜中大得不同寻常。左右睡不着了,他记挂十七的老毛病压着气息过去,孰料这厮半夜犯了歹症候,随手拿被子塑了个人形离家出走了。

唐洵章拾起床榻上落的纸条,五脏六腑都扭成了麻花。

纸上狗爬字横行霸道、张牙舞爪,道的是——

“访友寻仇吃花酒,青蚨不愁,闲事不谋。恩怨常有,好走不留。”

聂放不差钱,这他门儿清;聂放每年有十来天寻不着影踪,这他也门儿清。留一张字条明摆着是不打自招,有猫腻。

他跟十七过日子,满打满算十二年,把二十年的人生撑的满满当当。十二年之于十七呢?他想不透也不敢想。有缘一眼心相知,无份十二年不知根底,更不必说十七甩开他易如反掌,这念头一扎根就发芽,痒得他抓心挠肝。

这人他捉不住,他认——但这一刻他却不想认了。

“吃花酒?”唐洵章对着纸条冷冷道,“没我给你剥花生,吃什么花酒。”

被人念叨的聂十七打了个喷嚏。

他对面佝偻着坐了个人。

白老五刚沾枕头就被走窗的聂放捞出被窝,眼皮行将下坠,又被骇得归了位。

“老大,您不辞辛劳亲趋玉趾,有何吩咐?”

“收些银子花花,顺带问几句话儿。”聂十七点了点案上摊开的话本,“昆仑双姝、峨眉道姑……你这故事编得香艳哪。”

说书人兼代掌柜白老五唯唯:“老大有所不知,当今时兴的都是这个套数。”

“少跟我耍贫嘴。”真掌柜聂十七翻看他呈上的账簿,“让你打探的事儿有眉目没有?”

白老五忙道:“有了有了。上月京城里流进三个本子,分别讲了十七刀的早年行迹、栾阳秦氏灭门惨案、灭谛刀谱秘辛,传书者不知几何,听过的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我搞来底本,上头写着十七刀之所以能削去赤练老魔的项上人头,是因他先一步参悟了秦家从不外传的灭谛刀谱,乖乖,往深里想可不吓煞人啦!”

聂十七将嘴里的花生米分了尸,拍案叫绝:“好一个明褒实贬居心不良微言精义曲尽其妙千里杀人刀不血刃的春秋笔法!”

白老五哪听不出他是说自己办事不力,挠鼻尖赔笑:“始作俑者么,我也尽力去问了,有的说是个玉面小郎君,有的说是个跛脚老虔婆……真不是我力有不逮,是这事儿根本查不了呀。这十七刀也就是老大的本家,不至于这么急吧……你看这夜黑风高的,不如先让小的热个枕头?”

“让你办事,没让你问东问西。”聂十七掂了掂刀,拔出半寸,“舌头捋不直是吧,动点儿真格的?”

白老五脖颈一缩:“等等,有话好说——哎不是,咳、咳,您请、您老请。”

“那两条漏网鱼儿呢?还有白日里那个,”聂放含混地冷哼,“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我这是真不知道呀聂大爷……‘笑风生’闯出名头就没在活人前露过面了,‘咷笑浮屠’倒是还能和一月前的那批和尚沾上关系;那什么‘小姑娘’,我就同她搭了几句话,您不是强人所难嘛——哎哎,聂爷您悠着点儿!允、允我再想想!”

聂十七拱手道:“您老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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