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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上仙三百年(223)

他垂眸端坐于漫天大雪中,将手中长剑搁在一边。下一刻,就见他周身卷起苍白的雪粒,随着气劲流转而打旋,将他笼于雪雾里。

等到那雾蒙蒙的雪歇止下来,显露出结界里的人。就见萧复暄唇间带着一层殷红血色,手里躺着三枚黑色的丧钉。

从来都无人知晓,他这三枚丧钉是作何用处的。世间常有传闻说,“丧钉”这名字乍听起来攸关生死,不大吉利,以至于那三枚棱角分明的黑色方钉看上去总是煞气沉沉,钉在一个上仙耳骨上,更是矛盾至极。

只有萧复暄自己清楚,这丧钉轻易不能摘。

当初他灵魄碎裂,落在那些纷杂的乱线里。乌行雪每斩断一根,那些灵魄便挣脱一些。等到京观乱线斩完,他所有碎裂的灵魄终于魂归原处,从此,世间便有了他萧复暄。

可是碎裂的灵魄是不会无端修复如初的,而他的灵魄天生如此,更不会猝然相融。

那三枚丧钉,说起来与人间的棺钉有几分相似,是为了将他碎裂的灵魄强行相合,牢牢钉在躯壳里。

丧钉自钉下至今已有数百年,从未离过耳骨。

如今第一次摘下,他的灵魄在躯壳里碎裂成渣。

很奇怪……

明明原本就是碎的,一直以来都只是强行相合而已。但摘下丧钉,重新归于碎片时,他居然会感受到灵魄撕裂之痛。

不是某一道,而是沿着数不清的裂线,从不同的地方分崩开来。就像无数道半愈合的创口被强力重新撕开。

饶是生来如此早已习惯的天宿上仙,唇间也带着血。

他在浓重的血味里抿着唇,解了腰间锦囊。锦囊里是早已备好的白玉精,之前每次去到落花山市,他便会试着找寻一些遗落和残余。他不知道这白玉精从何而生,但他知道有人偏爱于此。

他低着头,将一部分灵魄生生抽离出来,融进白玉精里,然后仔细地将那白玉精雕琢成型。

他要雕一尊灵王神像,在神像背后刻上供印,再将供印连在白玉精里的灵魄上。

如此一来,往后乌行雪若是再需调养,那牵连便都在这尊白玉雕像里,耗的是他预先分离出来的灵魄,不会直接显露在他身上。

他无需再在那些时刻避开坐春风,避到这极北之外。他可以像平日一样,抬帘而入,看着那人一点点恢复,重新显露出血气和明亮笑意。

他始终记得有一次自己踏入坐春风,看见乌行雪倚坐在榻上,支着头睡得并不安稳,一旁是纸捏的戏子和喧闹锣镲。

他在咿咿呀呀的唱调里蹙着眉,看着那个人,无端漫起心疼。

尽管乌行雪连哄带骗说了诸多理由,但他看得明白,对方不喜欢太过安静的地方,也不喜欢独自一个人。

他想说……以后不会了。

萧复暄垂着眸,白玉神像在他手指的剑气间轻轻翻转。

他明明生了一副冷淡至极的眉眼,做的却总是情深事。

他手里的神像已有初型,所雕之人高挑挺拔,英姿飒踏,手里抓着一柄长剑,灿若煦日昭光。

他半眯着眸子,曲着指节轻弹了玉像一下,低沉嗓音轻声道:“乌行雪……”

他想问:你打不打算戴那个面具?

但他说完那个名字,手指微顿,忽然轻轻怔住了。

那一瞬间,他躯壳里尚未弥合的灵魄猛地一震,那滋味就像在高崖之上一脚踏空。他心脏猛地砸了一下又骤缩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攥住,良久之后才慢慢松开。

血脉回流时,一股毫无来由的慌意弥漫开来……

***

这在凡人间,常被成为心有感应。

应当是心有感应吧,所以在乌行雪劈开神木,仙元碎尽,跪坐于地的时候,远在极北之外的人会在那个刹那忽然体会到铺天盖地的窒闷与难过。

那个刹那说是极短,又极为漫长。

短到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更来不及有所应答。短到南窗下的小童子刚跑过一座拱桥,短到坐春风的那对小不点兄弟还没来得及抹掉脸上无端流淌的眼泪。

曾经的仙都也有人落回过人间,从他不再是仙人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会慢慢将他淡忘。

乌行雪还是灵王的时候,在那废仙台下送过很多旧友。他给很多人摇响过那个白玉铃铛,送对方一场囫囵美梦,等到梦醒什么都不会记得,自然也就不会难过。

他这样送过很多人……

可真正轮到他时却全然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化身于神木,与天道同根同源,独立于灵台众仙之外,是特殊的存在。又或许他生劈神木、自碎仙元之行真的激到了那个凌驾于仙都之上的灵台天道,所以要给他比任何人都重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