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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上仙三百年(224)

曾经云骇他们的惩罚是被淡忘。

而灵王的惩罚是被抹杀……

在他仙元尽碎,邪气裹身的那一刻,世间所有关于他的记忆统统消失不见。

南窗下的小童子正急急地要给自家大人传一封书信。他蘸了朱砂,却提笔忘言。

他握着笔,茫然地站趴在桌案前,半晌才被另一个跑进屋来的童子摇回神,问道:“你铺着符纸作什么?”

他想了很久,愣愣道:“我……我忘了。”

他说:“好像有一件要紧事想跟大人说,但是……我忘了。”

那几个刚跑过拱桥的小童子正招呼着身后的同伴,催促道:“快,离那还有……”

他说着说着,脸的焦急被疑惑替代,步子也慢了下来。

他们莽莽撞撞下了桥,又接连停下,相顾良久挠头道:“等会儿,我们……我们要去哪儿来着?”

“唔……”

“奇怪,我们好好的为何从宫府里跑出来?”

“不知。”

“好奇怪,我跑得有点难受。”

“我也是……我心里好难受啊。”

那些小童子站了一会儿,莫名觉得累极了,明明从前没有这样难受过。

而那两个坐春风的小童子,抹着眼泪跑在仙都的晚风中。他们跑过了一片冷雾,再没有出来……

就像灵王送上来的那缕春风一样,消散在漫漫长夜里,杳无云烟。

远在仙都一角的坐春风,院门外挂着长长的灯。那明亮成串的灯火于某一瞬熄灭下去,从此以后再没有亮起。

极北之外的漫天大雪里,萧复暄躯壳里灵魄撕裂之痛反反复复,仿佛永无消止之时。以至于他在某一刻生出错觉,好像那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灵魄之痛。

可除了他自己,还有谁?

还会有谁呢……

那漫长的痛楚终于缓缓休止,萧复暄睁开眼,双眸泛着红。他紧蹙着眉,沉默地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尊白玉神像,高挑挺拔、英姿飒踏,手里握着一柄长剑。但它既无名姓,也无面容。

这应当出自他手,是他亲手雕的。

可所雕的是谁,他又为何摘了丧钉坐在这大雪里?

他长久地看着神像空白一片的脸,却记不起来。

他应当是忘了什么事,于是整个人世间都缺了一块。

此后将近三百年,再没有完整过。

第87章 百年

落花台的那场大火究竟烧了多少天, 恐怕没有人能算得清,就连乌行雪自己也记不得。

烈火焚身、灵魄撕裂、仙元尽碎……种种所有加诸在同一个人身上,任谁都不能清醒承受。他混沌又安静地在那方禁地里坐着。

火烧了多久, 他就坐了多久。

他不再是神性缭绕的不坏之躯, 极度虚弱之下, 那火也会留下伤。颈侧,后心, 手腕,脚踝……越是命门之处,越是容易感受到痛的地方, 伤便越明显。

到最后, 他周身衣袍浸满了血。

后来的人间传闻常说, 落花台被烧成焦土之后, 因为烧死了太多人,浸了太多血,以至于所有从那里流经的河流, 进山时水色青白,流出来时就成了赤红,蜿蜒整个葭暝之野。自那之后, 葭暝之野就连风里都带着一点枯焦血味,像锈蚀的冷铁。

但从没有人知道, 那被风吹满旷野的血味其实来自于灵王。

***

如果意识迷蒙的混沌能算一场觉,那乌行雪便在落花台里睡了一场漫长的觉。

等他睁眼醒来,那场大火已经熄了很久, 十二里落花台烧无可烧, 只剩他一人。那些前来施法扑火的仙门中人早已散去,曾经声名远播的山市在百姓口中也只剩下唏嘘。

乌行雪将衣袍上的血迹隐了, 从旷寂的山道里走出来时,依稀看见了远处的城郭。城外有些茶摊酒肆,支着长长的竹竿挂着灯笼和笙旗。上面的字样从“岁宁”变成了“清河”。

只是“睡”了一觉,却仿佛换了人间。

他在山外的岔道上碰到了一群百姓,男女老少都有,跟着一辆负着重货的牛车,在山下走得小心翼翼,边走还边四下张望,似乎生怕道旁蹦出点魑魅魍魉来。

坐在牛车板沿上的一个姑娘眼尖,穿过山雾一眼瞧见他,先是吓了一跳,又惊道:“这落花台下居然还有敢独行的人?”

那吱呀慢行的牛车戛然一停,那群人纷纷停下,朝他看过来,惊疑不定。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嗡嗡不歇。赶车的人身形结实,腰间还配了刀。

那人盯着这边,摸着腰间的刀问道:“这位公子从何处来,怎么一个人行在这山道上?你难道不曾听闻过落花台天火?”

那个眼尖的姑娘在旁补了一句:“公子是外乡人来的么?这山里早前出过事的,有邪魔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