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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上仙三百年(225)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有人指了指头顶苍茫一片的云天,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邪魔,估计是罪孽深重又格外难对付,引得上面都看不下去了,降了天火来罚,烧了不知多少日子。”

“那火烧起来的时候窜得可高了!数十里外都能看见这里一片红。好多人听到了哭声。那真是……怨气滔天。那么浓的怨气散不了多快,所以这里很容易出事的!”

“对对对!经常有人说在这里看见冥火,还有许多吓人东西!”

“一个人来这里实在危险,这附近城镇的人往来都是凑了堆的,跟着拉货的车马或是会些术法的人,公子你……”

“公子?”

那些百姓七嘴八舌地说了好一会儿,却迟迟得不到回应,终于忍不住小声猜测道:“难不成他听不见?”

那时候的乌行雪确实听不太清。

他周身余痛未散,五感僵顿。那些百姓的话语落在他耳里像隔着山海,模糊成片,他听得最清楚的,都是那些反复言之的词,说的是落花台作祟的邪魔和怨气滔天的哭喊。

他在凉寒的山雾里站着,静静听着那些广为流传的话。

还是那眼尖的姑娘,否了一句:“应当不会,他瞧着不像……”

“不像什么?”

“不像是听不见的人。”

……

他甚至不像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同灰扑扑的山道格格不入。他一身雪色,在赤红山石和陡峭悬崖的映衬下,苍白得像山里的冬雾,仿佛高阳一照就散了。

那姑娘从车板上跳下来,壮着胆子朝这走了几步,试探着问道:“公子你是要去哪里?若是顺道,可以跟着我们一块儿……公子?”

她提高音调叫了两声,才见对方怔然回神,动了动唇答道:“……北边,无端海。”

那声音应当是很好听的,却像是很久没开口了,带着极为轻微的沙哑。

但依旧不妨碍好听。

其他人见他答话了,也慢慢放下了一些惊疑戒备。赶车的人拍了拍牛脊背,扶着腰间的刀跟过来,道:“无端海?也算是顺道吧,渡口就在那个方向。公子既然敢独行,多少会一点防身之术吧。若是会,一会儿同行就走在外沿。你可有带刀剑?”

那位公子身量比他还要高一些,他说话时总要微微抬眼,所以没注意到其他。他问完这句话,才朝对方腰间瞥去,就见那里只挂着一个铃铛模样的白玉坠。没有佩戴任何利器。

他愣了一下,才听见对方答道:“我没有剑。”

***

曾经的灵王懒洋洋的,手里不爱拿东西。他宫府里那两个小童子又爱嘟囔,经常跟前跟后地问他要活干,仿佛他们如果派不上大用场,就没有理由长住仙都似的。

于是每每带那两个小童子下人间,他都会让他们帮忙拿着剑,还给那两个小不点取了个诨名,叫“抱剑童子”。

若是小童子不在,那柄剑便常常佩在腰间,于那白玉梦铃同在一边,行走时会轻轻相磕发出响动来。

曾经他去南窗下,还未落上屋檐,院里的人就会抬起头来看向他。

那人说:“早就听见了琅玉声响。”

他问:“这么灵。有多早?”

那人道:“一出坐春风便听见了。”

……

如今,他没有童子叽叽喳喳跟前跟后,也没有谁会等在院里,听着玉响早早抬头。

那柄剑劈完神木灵魄后,随着满地的血和散去的仙元,化回了最初的模样——裹着碎枝的白玉精。

他两手无物,腰间空空,不会再有剑了。

***

那赶车的男子和那姑娘走到近处,终于透过山雾,看到他脖颈一侧大片的灼伤。

那姑娘倒是心软,倒抽一口凉气叫道:“你在流血啊!”

她浑身摸找了一下,掏出一块干干净净的布巾,掏了一点药粉撒上递过来说:“这么大的伤敞着很疼的,这药粉是城里仙门的人给的,你拿着捂——”

她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那个赶车的男子猛地拽住了她。他们的目光落在乌行雪脖颈的伤口上,眼睛渐渐瞪大。

那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着。弥合间,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缠绕在伤口处,也缠绕在乌行雪身上……

这些百姓大概受过苦害,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们猛地刹住步子,凝滞一瞬,便惊声叫道:“邪魔!你……你是!”

“他是邪魔!!!”

“快跑!有邪魔!”

山道由静变乱只是一瞬间的事。

一瞬间,牛马嘶鸣,人群如溃堤。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恐尖叫着落荒而逃。

乌行雪听着他们尖叫,看着他们消失在山道尽头,清晰地记着他们仓惶回头时的眼神,那里面满是惶恐、不安、畏惧和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