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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上仙三百年(61)

灵台和那两位互不相干,花信又是那种对别人全无好奇的性子,他们在一块儿时很少聊这些。

云骇更多时候,是在努力逗师父高兴。

……或者不高兴也行。

或许是当初花信去接他时,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长久地烙在他心里,以至于他后来一度生出一种执念来。

他想让那张脸上显露出情绪,并非神像、画像上的那种温和笑意,而是真的高兴,或是真的生气……

什么都好。

有时候,他一边因为逗笑师父而欢欣,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

他觉得自己实在奇怪。

在人间时他拼命苦修,就为了有朝一日进到仙都。可真到了仙都,他又使劲浑身解数,只为了让那个最有仙样的仙首沾点人气。

他失败的次数很多,成功却也不少。

就连那几位灵台仙使都说,仙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有一回,他看着花信笑起来的模样心想,就这样过他个几百几千年也不错,曾经那个断了腿瞎了眼的遗孤,就让他死在那座荒山里吧。

但后来,他发现还是不行。

他执掌人间丧喜,是众仙之中跟凡人打交道最多的一位,所以他绕不开,他终有一天会避无可避地见到那些他曾经发誓要杀了的人。

他避了三次,没能避开第四次。

那些人原本居然真的能长命百岁,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事。所以他杀光了他们。

一共三十一人,比起当年他家死的,还是少了。

杀完之后,他领了诏,去灵台跪受天罚。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花信那样生气。

第26章 堕仙

灵台并非是一座瑶宫或是一方高台。

它是十二座高悬的山崖, 以玉廊相连的,灵台十二仙各司一座,最高处的那座, 是明无花信坐镇。

每座山崖都一处专门用于跪罚的地方, 经受的煎熬各不相同。

云骇是撤了法器, 一路罚过去的。到花信面前时,他已经快站不住了。但他还是直楞楞地站着, 以往仙气缥缈的衣衫淅淅沥沥滴着血,袖摆袍尾还残留着上一处跪台的火光。

他永远记得花信当时看向他的眼神,他确信, 在那片黑沉沉的怒意里窥见了一丝心疼。

他浑身都滴着血, 却笑了起来。

“云骇!”一见他笑, 花信怒意更浓, “你——”

云骇第一次见到他这位师父气到无话可说,以往对方都是很会讲道理的——那种平心静气、点到即止、悟不悟随你的道理。

凡间杂事万千,仙都事也不少, 什么稀奇问题都有,也没能把花信弄成这样。

我可真是个混账。

云骇心想。

但他又不可避免地因为这种“独一无二”高兴着。

“你入仙都那天,在我这灵台立过什么誓?你领的那一道天诏, 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点得明明白白, 你当那只是废纸一张?!”花信斥道。

“没有。”云骇说,“我记着的,师父。我知道后果。”

花信还欲开口, 云骇又说:“可我报仇了。”

花信瞬间无言。

“我报仇了。”云骇说:“我见不得那些渣滓无病无忧地在人世逍遥, 你知道的,我见不得那些, 那没道理。”

说完,他便往跪台走去。

十二道峰,十二处跪台,刀山火海各有磨难。

花信沉默地看着他走上那方锁链牵拉的石台,良久之后转了身,背对着他朝外走,说着:“世间不讲道理的事浩如烟海,你管了一件,就得管另一件。迟早有一日……”

云骇在石台上跪下,等着他的后文,但花信却顿了一下,没再多说一个字。

那反应再明显不过——他不想一语成谶,不想自己徒弟真的“迟早有一日”,所以停在了那句话上。

云骇看得明白,高兴起来。

花信背手一扫袖摆,跪台的石门落了下来。

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云骇收了笑低下头,又慢慢陷入沉寂。

灵台的跪罚很熬人,哪怕是仙体,哪怕是再倔的人,跪完十二处也会人事不省、元气大伤。

云骇是在花信的住处醒来的。

醒来时,他身上的伤早已上过仙药,愈合得差不多了。他损耗的仙元也被补过,虽然不可能恢复如初,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云骇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花信,但偌大的瑶宫,却不见花信踪影,只有几位童子对他道:“仙首说,若是郎官醒了,可自行离去。”

他其实早有封号,照理说,不该再叫郎官的。但他爱说笑又会哄人,把花信周围的仙使童子哄得晕头转向,也不知怎么就答应下来,一直“郎官”长,“郎官”短地叫他。

唯独花信张口“云骇”,闭口“云骇”。最亲近,也不过是前面加上“我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