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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睁眼[无限](125)

他经历了潜艇失事,亲手处理了重伤的船员,努力编织出一个又一个根本撑不久的谎言,在没完没了的纠纷里耗尽精力……

他本以为一切都不会变得更糟了。

直到那天,他带着枪穿过漆黑的走廊,在此起彼伏的疲惫鼾声里走到主水柜前。

……那天发生的事,其实和其他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小部分船员闹得厉害,他们不得不暂时躲进船长室里,整理物资列出清单,格斯向他汇报潜望镜视野里的新发现。

即使已经大难临头,格斯依然还是那个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

只不过,船长心里其实很清楚……所谓“潜望镜里的光”,只不过是古板的瞭望手一个人坐在那里,绞尽脑汁憋了几个小时,终于憋出来的一句安慰人的好听话而已。

格斯当然永远也不会使用致幻剂那种东西。哪怕所有人都陷入了癫狂的幻觉,这家伙也一定是最后那个清醒着被处以火刑的异类。

而潜望镜的视野早已经被海水吞没,不可能有什么光,更不可能有什么永远安宁——这里只有漆黑、冰冷、被纯粹孤寂笼罩的无边深海。

船长被强行按在书桌前写遗书,他实在想不出要写些什么,把头发揉得一团乱,头痛得要命:“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格斯,永远不会有人找得到我们的。”

“不仅要写,还要放在保险箱里。”格斯抓住他的手,把他扔开的羽毛笔塞回去,“书上说,一百年后的科技会很发达,早晚会有人来海底探索,到时候就能发现了。”

船长重重叹了口气:“那又有什么意义?一百年过去,我们都变成骷髅了吧?”

格斯按着他,帮他把羽毛笔蘸满墨水:“所以才要写遗书,以免吓到来探索沉船的人。”

船长无言以对,趴在书桌上:“还真是很周到的建议……格斯,我不想提醒你,但事情已经这么糟了,写遗书好像不是最重要的事——”

“没有太糟。”格斯摇了摇头,“潜艇总会失事的,只不过是我们运气不好。”

船长愣了一会儿,伸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咖啡。

格斯说道:“现在就很好了,你是个很棒的船长。”

船长把脸埋进咖啡的蒸汽里,他忽然撑不住地陷入了崩溃,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垮下来。

“我搞砸了,格斯。”船长发着抖哽咽,“我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那几个船员就快毁掉这艘潜艇了,其他小伙子还等着我保护他们,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压力太大了。”格斯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你该休息了,船长。”

船长不清楚自己发泄了多久,他终于耗尽了全部力气,精疲力竭地安静下来。

头脑中那些纠缠不休的念头终于被潮水似的疲倦淹没了,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陌生。

船长听见外面的嘈杂声,那声音很刺耳,他想要起身去查看,却被格斯压住了肩膀。

“是他们在开宴会,有人在唱歌。”格斯低声解释,“我去看看,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船长低喃道:“叫他们放松放松吧,保存物资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没有听见格斯的回答,对方从他的口袋里拿走了钥匙,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颈和脊背,就起身离开了船长室。

……然后格斯就再也没有回来。

船长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他发现船长室的门被反锁住了。走廊里漆黑一片,闹够了的人们已经结束了这场完全失控的混乱,疲倦地回去休息。

一枪崩开船长室的锁后,船长独自穿过整个潜艇,来到压载水舱。

他在主水柜发现了格斯漂浮的尸体。

……

“你怪我吗?”船长低声道,“我是个糟糕透了的船长。”

庄迭正放轻动作,仔细把最后几张牌摞上去:“我很想回答‘从未’,但我不是格斯,不能替他回答你。”

船长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他活动了两下颈椎,靠在椅子里,看着庄迭的动作:“为什么不骗我到最后?你也和格斯有一样不能说谎的毛病吗?”

庄迭没有回答,只是搭好了手里的最后一张纸牌,走到瞭望口前。

已经不必再通过潜望镜查看外面的情形。

在凌溯的带领下,前舱的船员们圆满完成了这一次的航行任务。

这艘潜艇的每一个角落,都正在被那种奇异的光芒渗透进来,连同船长的身体也正在变得模糊和透明。

这片特殊的梦域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边界。

它正在退化成一场格外漫长的梦,梦中那些或残酷痛苦、或狂热偏执的记忆,都随着终点将近而缓缓淡去,只剩下舒适得叫人想要永远睡下去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