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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腰(8)

所欢揪着衣摆,看不大清屋内情状,眼前唯有晃动得如同鬼影的人。她们在暗夜里干着伤天害理的勾当,迟早有一天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世子妃,请就寝。”

婆子们安顿好世子,目光灼灼地瞪着所欢,似是怕他反抗,同时伸出手,宛若鹰爪般,钳住了他的手臂,强压着他坐在了喜榻上。

那喜榻上的桂圆果子早被拨到了床沿上,世子躺得舒服,所欢则不然。

隔着厚重的喜服,他仍旧被硌得倒吸一口凉气。

“世子妃,请更衣。”然而,婆子们并没有离去,她们粗鲁地扒掉所欢身上烦琐的喜服,只留一件单衣方满意,而后鱼贯而出。

凄厉的唢呐声远去,烛台上的红烛爆出一朵灯花。

“咳咳……你……”

揪着衣襟的所欢循声回头,隔着盖头,看世子艰难地翻了个身,面向自己伸出了手。

世子迟疑地抬起胳膊——那是条瘦削的手臂,红色的布料抖落在臂弯里,露出来的小臂上青筋毕露。

仅仅是揪住所欢的盖头,就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来吧。”所欢垂下眼帘,将盖头拽了下来。

艳红色的布料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他轻轻眨动双眼,对上了世子的眼睛。

楚王府的世子生了副好相貌,端的是眉眼深邃,俊朗周正,只可惜久卧病榻,双颊凹陷,乍一眼看上去,毫无生气,是将死之人的青灰面相。

“咳咳。”

所欢在看楚王府的世子,世子也在看他。

狐媚妖道所欢的名号,哪怕是赫连青这般缠绵病榻、足不出户的人,也听说过。

相传,所有给他香火钱的信徒,都是他的入幕之宾。

赫连青曾经以为,传闻不可尽信,而今,看着所欢在荧荧红烛中熠熠生辉的面庞,他后知后觉到,起码有一样,传闻没说错——

所欢的确有一张能让男人神魂颠倒,心甘情愿沦为裙下臣的脸。

所欢湿淋淋的杏眼较之女子,稍显狭长,也不知是不是新描的眉缠缠绵绵地延伸到了被汗水打湿的发梢中的缘故,他笑时,会让人想到志怪书册中描述的,吸了精气才变成人的狐狸精。

那些狐狸精,无一例外,都是皮相妖媚,一颦一笑勾人心魄,然而,却能在与人相处得最浓情蜜意之时,伸出利爪,掏出尚在跳动的心脏,一口吞入腹中。

“你可是要喝水?”

所欢的询问将赫连青从臆想中拽了出来。

他看着他爬下床,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前,倒了水端来,眼底映着潋滟的水波。

“苦了你了。”赫连青接过碗时,鬼使神差地碰了碰他的手指。

是冰的。

“那些婆子弄疼你了吧?”赫连青抿了口温水,好不容易聚起的力气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颓然倒回喜榻,胸膛宛若风箱般剧烈起伏,“你把那些桂圆果子……丢在床下便是。”

所欢依言照做。

“天冷,”赫连青沉闷地咳嗽许久,好不容易缓过来神,立刻哑着嗓子说,“上榻吧……你不必担心,我这样的人,连翻身都做不到,肯定不会伤了你。”

话说得含蓄,所欢却听懂了。

今夜,是他们的大婚之夜,但楚王府病弱的世子,又怎么能同他圆房呢?

所欢心念微动,装作羞怯的模样,匆匆撩起眼皮,复垂眸望着喜被,踌躇不前。

赫连青心下一片凄然:“你……唉,我知你不愿……咳咳,不愿嫁与我。我也……也不愿拖累你,奈何祖母……咳咳,祖母执着……”

“我晓得。”所欢打断赫连青的解释,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挪了进去。

喜被是被婆子们用手炉烘烤过的,即便现在热意散去大半,依旧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安静的洞房内,一时只剩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彼此交缠的呼吸声。

赫连青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所欢,看他被喜被映得发红的脸,看他纤长的睫毛,也看他松散在鬓角,浓云般铺散在枕头上的青丝。

当真是玄妙,此刻,他又不像是艳鬼了,倒像是只洁白的蚌,在海浪滔天的沙滩上,微张着壳,露出柔软的肉,才发现里面原来藏着一颗散发着朦胧光芒的珍珠。

赫连青的心不知不觉地加速了跳动,喉间痒意汹涌。

他多年未曾悸动的心忽地变成被搅浑的一池春水,硬是激出了翻涌的浪潮。

但他不敢咳嗽,也不敢动,唯有用余光,痴痴地描绘着所欢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显现的侧脸,直到——

直到所欢翻身,三千青丝积云似的从雪白的里衣间坠落。

他单手托着下巴,眼神澄澈,毫无杂质,就这么向赫连青望过去,连问问题的语气都懵懵懂懂:“世子,你成婚,为何王爷……不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