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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腰(9)

赫连青不疑有他,脱口而出:“圣上有旨,父王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说完,顿了顿,并不觉得所欢的问题有什么不妥,只觉得羞愧。

所欢被迫成为楚王府的王妃,心里必然是不愿意的。

谁愿意嫁给一个瘫子呢?

可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也没有嫌弃他没用的身子,只问他的父王,楚王,为何不在府中。

“父王与我不同。”赫连青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嗓音同所欢解释,“父王……十四岁便上了战场。蒙当今圣上信任,统率二十万玄甲军,镇守漠北十三关,已有三年未归家了。”

“三年啊……”所欢藏在锦被下的手指微微颤动了几下,另一只手拂过额角的长发,意有所指,“那你岂不是也三年没看见楚王殿下了?”

赫连青苦笑:“我这样的人,父王就是能见,怕也是不愿见的。”

“为何要这样说?”所欢蹙眉安慰,“王爷在漠北,心里定是在念着你的。”

“你……有所不知。当年,母妃诞下我后,撒手人寰,也因我,盛京城内流言四起……说父王狼子野心,残害忠良,才得了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嫡子。”赫连青说起自己的事,语气里有一种冷淡到近乎残忍的平静,唯有嘴唇在颤抖,似乎寄希望于所欢能说出安慰自己的话,连深深凹陷在眼窝中的眼睛,都闪现出了异样的光彩,“父王与圣上虽亲密,人心向背却全在一念之间,为安定朝局民心,他自请驻守漠北三载,从未想过要回来。”

“……倘若没有我,父王必定不受流言纷扰,母妃也不会死了。”

啪嗒。

一滴血红的烛泪滴落在了烛台上,所欢的眼尾也坠下一滴清泪。

他情难自已,纤纤玉指颤抖着抠住被角:“我……我原以为世子是世间少有的尊贵之人,却不想,世子……也过得如此……”

所欢眼中一片水汽朦胧,看人仿佛雾里看花,眼神有些空,又有些异样的痴缠:“世子与我,竟有相同的际遇。”

“……世子也听说过吧?我的娘亲是青楼妓女,诞下我时,难产而亡。世人都说我是灾星,连教习妈妈都不愿养我,把我当小厮似的使唤到了十岁,瞧我眉目清秀,动了将我送与达官显贵为玩物的念头,好在,恩师路过青楼,散尽家财,将我带回了玉清观,才算得了救。”

“……可我……可我生了这副身子,世人污我清誉,我也奈何不了他们……”

所欢说到最后,小声呜咽起来,泪珠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砸落在大红色的喜被上。

赫连青自幼瘫在床上,所到之处,不过内宅一亩三分地,成日所见,除了粗使婆子就是家丁。逢年过节,倒是会有旁系的姊姊妹妹来探望,却也是隔着屏风,嘘寒问暖罢了。

所欢这般妖精似的人,他是见也没见过,甚至于,连想都没想过。

如今,看着所欢泣不成声,潮红的面颊上,浮着潋滟的水光,竟让他止不住地想要喘息,连眼前都开始阵阵发起了黑。

不过,赫连青难得不排斥短暂的窒息与虚弱。

他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人生十六载,他头一回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所欢,你……你既已嫁与我,我必不会让你委屈。”赫连青笨嘴拙舌地安慰,“那些说你坏话的人,我……我定要他们好看!”

“此话当真?”所欢以袖掩面,“世子莫要诓我。”

他道:“世间男子惯会花言巧语,我……我是不敢信的。”

赫连青心疼得恨不能将人揉在怀里,好生安慰,又愤愤于世人的尖酸刻薄。

他不信所欢是妖道。

一个念起母亲,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的人,怎会堕落到在道观里做皮肉生意呢?

“你且安心,我……与旁人不同。”赫连青面颊微红,耳垂更是红得滴血,看也不敢看所欢,低声承诺,“自是……自是不会让你受委屈。”

所欢的哭声渐渐止住了。

他放下手臂,露出双发红的眸子,强笑着点头,继而起身吹熄了床头的红烛,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世子,睡吧。”

赫连青低低地“嗯”了一声,身子疲惫至极,闭上眼睛,头脑中却清明一片。

无论是哪张床榻,他都已经独自躺了十六年,唯有今日,有人陪着他一起安眠。

听着身旁清浅的呼吸声,嗅着幽幽的暗香,赫连青早就亏空了的身子微微发起热。他无奈又有些自嘲地想:难不成,“冲喜”之说当真能应验?

这念头一起,赫连青的心就滚热起来。

他是真心想同所欢白首偕老,只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