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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楼初雪/凤楼记事(出书版)(7)+番外

凤兰做了好事,虚荣心又得到满足,神清气爽。

在私掏腰包给予补贴之后,医者老先生每三五天都来替少爷例行检查。

因为唐黎的关系,凤兰对医者总是有特别的好感,每次老先生来,凤兰都特别地客气,额外的打赏更是次次不少。老医者也高兴,开药方的时候明显越写越细,用药也开始精贵考究起来。

随后,在王伯和杨嫂抱怨了好几次、雪融少爷仍然不吃他们好不容易煮出来的补品之后,凤兰虽然想躲瘟神,却也还是大义凛然地走到司徒雪融的小楼下,百般好言地劝他进食。

他知道司徒雪融肯定听得见他说话,却每每得不到他的回答,那人吃的东西还是和以前一样少,仿佛全身的倔强神经都被迁过来坚持绝食一样。

凤兰当然产生过「饿死这个矫情鬼算了」的念头,可一个大活人不能总被汤药吊着命,于是还是天天去劝。

不管风吹雨打每天准时站在小楼下的坚定意志,终于,司徒雪融从不肯浅尝到能够喝下小半碗。

日子还在继续,凤兰的琴已经落了灰,小院也静了下来。

因为司徒雪融最近每晚咳得很凶无法休息,只有白天才能小睡一会,所以凤兰规定所有仆人白天不得聚众喧哗。

而晚上的时候,司徒雪融也总是很痛苦地折腾到大半夜,在这种时候,其他人总不能在一旁弹琴聊天吧?

没过几天,司徒雪融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不吃饭。

凤兰只好再到他小楼下拼命哄,将近站了一个时辰口干舌燥之后,凤兰也渐渐上火了:「你不吃你饿死算了,小爷还怕了你了?」

司徒雪融一直好欺负,也一直听话,以前的劝说都会听,却不知道这次怎么了。凤兰也没了耐心,丢下句话抽身就走。

刚刚走了两步,又站住了。他……不是已经死在上面了吧……

这个念头让凤兰寒了一下,慢慢踱回了小楼下。

还是很静。

不会吧……凤兰想。

「……司徒雪融,那个……司徒雪融公子?」

没有回应。

凤兰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他抬头,眼前是一棵大榕树,三下两下爬上去,从上面正好能够看到小竹楼二楼的窗子。

小楼里面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白衣人。

还在动。凤兰松了口气,咒了一句,明明活着还装死!

不对!他突然发现那个人好像在挣扎着,看似十分痛苦的样子!

他连忙跳下树,冲着管家宅那边大叫:「小春,给少爷找医者过来,快!」

自己则是想都没多想,就破门而入冲上二楼,等已经和那个白衣男人的床距离不到两步的时候,他才突然醒悟这个人可是个痨病鬼,脑子轰一下懵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凤兰冻结在原地心惊肉跳,还能逃吗?

床上的男人却在这个时候翻过身,正和他四目相接,这下想逃怕是也逃不掉了。

凤兰僵在原地,司徒雪融却已经翻下床,重重落地后倒到他脚边,仿佛是遇溺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一般,满眼绝望地紧紧抓住他下衣的衣襬,枯瘦的双手青筋暴现,身体严重痉挛着,脸涨得通红浑身是汗。

「好……难过……不能呼吸……哈啊,哈啊……」

他拼命张开嘴巴,胸口徒劳地起伏,脸色已经渐渐泛青,双手却还是死死抓住凤兰的衣服,仿佛那是他生存在世上的最后指望,接着眉心开始严重地纠结,司徒雪融不死心地睁着双眼,泪水却开始盈眶。

也许是那表情太过于悲伤,也许是那眼神太过于绝望,凤兰见过不少人在他的面前经历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没有一个人像这人一样如此的颓唐、破败,可怜到直击他的心脏。

明明那么孱弱,却带着一股死绝的坚强,敲击缠绕着凤兰的同情心,让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等他发现时,他自己已经蹲下身子把男人抱在了怀里,脑子嗡了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心道完了,这下肯定要被传染了。

司徒雪融在他怀里仍旧死命地挣扎,像被人紧紧掐着脖子一般紧抓前襟,两腿乱蹬,拼命想要呼吸,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沈的「喝、喝」的声音,渐渐面色发紫,挣扎开始微弱下去。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死掉而不作为啊,怎么办,怎么办?

凤兰慌乱之中,突然想起以前曾经看过唐黎诊疗肺病病人时,出现过这种情况。他立刻把司徒雪融翻过来,让他的胸口抵在自己左臂上,把他的头放低,右手用力击他的背部,一下又一下。

学着唐黎当时的样子,他在男人耳边轻轻说:「听我说,呼气,吸气,呼气……」

司徒雪融极度痛苦地挣扎着,徒劳地痉挛起身子,在凤兰几乎要放弃的一刻,终于胸部一抽,一团腥浓的血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气,筋疲力尽地软倒在凤兰怀里。

凤兰扶抱着他,紧张地看着他气息渐渐平复,大气不敢喘一口。

在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他看看地上粘稠的猩红,再看看怀里昏昏沈沈的男人,觉得自己真的很衰很衰。

死定了,就因为一瞬间的同情心泛滥,凤兰坐在地上,感叹天妒红颜。

医者给司徒雪融把脉之后,一边叹了口气,一边十分尊敬地看了凤兰一眼:「若非这位公子及时救助,少爷此刻怕是已经……公子你智勇双全,舍己为人,老夫佩服啊……」

舍己为人,凤兰只能虚弱地苦笑。

医者走了之后,凤兰没有立刻离开小竹楼,一则是反正豁出去了,也就不是那么怕了,二是这司徒雪融半昏半醒之间紧紧抓着他的右腕,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之前医者说,这位公子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凤兰心想这下倒好,死了还拉自己当垫背的。

着实受了点惊吓,所以凤兰也昏昏沉沉在床边睡了一会,不知睡了多久之后又被司徒雪融轻轻的咳嗽声吵醒,很没好气地从床边抬起头。

「少爷,放开我行吗?我手疼。」

司徒雪融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凤兰,立刻羞赧地放手。

手上被抓过的地方一圈圈的青色印子让凤兰非常不高兴,心想你一个快死的痨病鬼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那个……很对不起。」司徒雪融的声音嘶哑,中气也不足,但是语调诚恳。

凤兰则翻了个白眼,心想我都已经被你害了你说对不起又有个屁用,但还是礼貌地说了声没事。

「……凤兰,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

「不谢。现在你没事了,我走了啊。」凤兰打了个呵欠,准备回他的小楼好好抚慰一下自己的受伤心灵。

「凤、凤兰……」

凤兰回头,看见司徒雪融一脸急切、带着一点小小的希冀吶吶道:「你……能再陪我一会吗?一下就好。」

司徒雪融的眼睛明明不大不亮不招人怜爱,但在这个时候却像是将要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狗一般充满乞求和渴望,让凤兰不忍拒绝。

然而凤兰还没开口,司徒雪融就先放开了他,低头黯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本来之前司徒雪融告诉凤兰,他生病的时候,光是指责司徒雪融想要害死他,凤兰就觉得有点后悔。毕竟司徒雪融对他的迷恋他也看到了,有些人只是无法控制地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再说得病也不是他的错。

现在司徒雪融这个反应,再度勾起了他一点点的不忍,暗骂了一声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凤兰一个转身大咧咧地坐回司徒雪融床上。

司徒雪融明显意外,黯淡的脸色都仿佛瞬间焕发出了光彩,他嗫嗫嚅嚅,却半天没想出来该说什么好。

凤兰能说会道,却也不想费工夫找话题,眼神飘忽之间,被对面墙壁上架着的一把古琴吸引去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