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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婚(17)

“出国留学那可是无底洞,四年学费加生活费,要一百来万吧,”她冷冷地问,“舅妈你这是打算把姥姥的房子卖掉吗?”

“你小孩子怎么一肚子坏水?”舅妈尖刻地说,“我是接你姥姥去享福的,只是顺便说说房子而已!总比你让你姥姥一个人留在家里把脚弄崴了强!”

纪皖没理她:“姥姥,你在自己的房子里住惯了,左右邻居都熟,万事也都有个照应,我看你是别去了。”

“姥姥怕拖累你们……”姥姥念叨了一句,目光在媳妇和女儿之间来回移动,她有些犹豫,“姥姥年纪大了,没用了……”

“有用得很,你在家里,我吃饭都要香一百倍,”纪皖往姥姥身上靠了靠,这才发现原本长得还算高挑的姥姥已经比她矮了半头,“姥姥,你的房子你的钱就自己好好收着,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给谁就给谁,别的就交给我,我养你一辈子。”

舅妈跳了起来,尖刻地说:“你说得倒是好听,还不是惦记着你姥姥兜里的这点退休金,我告诉你,你别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姥姥的法定继承人可不是你这个外孙女,说起来你姥爷死的时候我们就有权继承他财产的,那房子本来就有我们一份,我们去打官司——”

“嫂子!”纪淑云气坏了,“你也别这么咄咄逼人,就算妈这两年补贴了我几块钱,那当初哥买房子的时候首付还是爸妈给你凑的!”

她话音刚落就喘起气来,痛苦地用手掐着自己的腹部,纪皖慌了神:“妈,妈你怎么样?我去叫医生……”

纪淑云拉住了她的手用力地摇了摇头。

姥姥也着急了:“小玲你别再说了,你妹都这样了,等过了这一茬再说搬不搬吧。”

舅妈一脸的忿然还想说话,门被推开了,医生走了进来,沉着脸下了逐客令:“这都是干什么?医院里不准喧哗,留两个照看就好了,其他的赶紧走。”

这名医生姓周,四十来岁,纪淑云搬进病房后接手的主治医生,纪皖看了他的胸牌后去网上搜索了一下,发现是国内有名的妇科圣手。

周医生的脸色很凝重,把几份病理报告递给了纪皖:“你母亲最后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可是情况不容乐观,很可能乳腺癌复发,癌细胞扩散到了肝部。”

纪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扶住了办公桌,茫然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哑声问:“会不会弄错了?我妈平时身体很好。”

“这不是开玩笑的病,我们当然会仔细复查,”周医生很严肃,“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万一确诊,考虑一下怎么和你母亲说,我们医患双方都要先有个准备。”

纪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她不能去病房,只是凭着本能从旁边的安全通道一路下了楼,走到医院外的小花园里终于忍不住了,靠在树干上半蹲了下来抱住了头。

乳腺癌复发转移,死亡率几近百分之八十。

纪淑云才五十出头,高二那年割掉了右乳房,当年她想尽办法给纪淑云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提心吊胆地熬过了五年的复发期,她们一直以为从今以后病魔的阴影已经远去了。她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她终于替纪淑云扬眉吐气,让那几个罪魁祸首在母亲面前恸哭流涕地忏悔,从此把这捆绑了母女二十多年的桎梏恶狠狠地摔碎,一家人快乐地生活。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泡影,那个再苦再难也不肯放弃她的母亲,那个相依为命了二十多年的母亲,有可能要带着终身的遗憾和愤懑离她远去,只要想到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就心如刀割。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坏人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幸福生活。

有人在焦灼地叫她的名字,身体被用力地拉了起来。

纪皖踉跄了一步,茫然四顾,好一会儿才把焦距对准了眼前的人。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贺予涵神情焦灼地看着她。

“没什么,头晕了一下,”纪皖挤出了一丝笑意,“这么巧,你怎么也来医院了?”

“看个朋友,”贺予涵简洁地说着,“走,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纪皖摇摇头,贺予涵却不由分说拽着她就朝外走去:“行了,别嘴硬了,你还欠我一顿饭,就当现在还债了。”

贺予涵开了一辆厚重的suv,车子行驶在路上,平稳顺滑,几乎悄无声息。他随手打开了音响,舒缓的音乐流动在车厢里,沉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们好歹算是前恋人,怎么看起来把我当成敌人了?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纪皖漠然看向远处:“你就当我是狭隘偏执、不识好歹的女人吧。”

贺予涵冷哼了一声,不仅狭隘偏执、不识好歹,还负心薄幸、始乱终弃。他的脸色很是阴沉:“你妈妈生病了?”

“不关你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纪皖僵硬地挺直了后背,下巴微微抬起,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一如既往倔强傲然的表情。

怜惜和愤怒两种矛盾的感情在胸口冲撞着,贺予涵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油门,好一会儿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年分手,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你妈妈得了乳腺癌?”

“你……怎么知道?”纪皖倏地一下转过身来,惊愕地看向他,旋即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接口,“很快就治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除了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事情瞒着我?”贺予涵的声音冷冽。“我最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纪皖轻笑了一声:“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亏你还惦记着,你不会是不甘心当年的事情,想和我重温旧梦吧?很抱歉呢,我没这个念头。”

脑门突突跳了两下,贺予涵忍住了想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你现在不想,不过这世界上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哪天你想了,告诉我。”

“谢谢,你的思想境界真高,”纪皖嘲讽着说,“我一定会珍惜你这个备胎。”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尖酸刻薄,可贺予涵却好像没听到似的,神情自若地看着前方,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没抖上一抖。

车厢里重新安静了下来,电台里有民谣歌手在唱歌,带着一股浅浅的忧伤,单调而执着。

纪皖下意识地看着贺予涵轮廓分明的侧脸,莫名恍惚了起来。

曾经那个少年弹得一手好吉他,和电台里的歌手相比毫不逊色。寂静的小巷里,少年偶尔会坐在墙头,拨弄着琴弦,少年的睫毛密且长,偶尔抬起眼来用眼神撩拨她。心头的柔软和甜蜜就好像春天刚冒尖的嫩笋,完全不受控制地疯长。

“怎么不弹了?”

“你唱我就弹。”

“喜欢听什么?”

“你唱的我都喜欢。”

清亮的吉他声伴随着低喃的歌声,就连夏日燥热的风都好像带上了几分凉爽,红砖堆砌的土墙,湛蓝的天空,绚烂的晚霞,渐渐褪色成了一帧黑白影画,又在脑海中渐渐淡去。

音乐一变,清澈的民谣远去了,换上了一首饶舌歌曲。

少年的脸骤然消失,在距离一寸远的地方,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贺予涵的睫毛低垂,在眼睑处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你……你干什么?”纪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贺予涵的嘴角似笑非笑,“咔哒”一声,她的安全带开了,纪皖这才发现车子已经停稳了,“喝点粥吧,我知道你没什么胃口,替纪阿姨也带点去,换换口味。”

这家名叫“稻花香”的粥店生意不错,贺予涵和门口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带着纪皖到了里面的雅座,雅座上放着留位的牌子,看起来是早就订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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