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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醋(19)

中间一个人翩然而立,眉宇间坦然自信,正在侃侃而言。

“读书者治学为下,治国为中,治民为上。”

“卫先生,这治学为下犹可解也,可这治民何以大于治国?”

“万般学问,皆为民生。国若不以民为本,何以为国?先儒曾有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尚书》)。”

“那照先生这样说,先生现在所为,不就是读书的下策吗?”

……

屋子里讨论得十分激烈,晏恣听得头晕脑胀,最后只看见那七八个人都冲着卫予墨鞠躬致意,显然被他旁征博引说得口服心服。

看到他们收拾书本,晏恣便轻咳了一声,屋子里的人齐齐看了过来。

“卫夫子,我来求学了。”晏恣的嘴角一翘,神色俏皮,和那身娇嫩的粉绿色相映成趣。

这些学生看了一天的书,不由得精神一振,都不约而同打趣起来:“先生,我们什么时候有了师妹?”

“先生偏心,这是打算给小师妹开小灶吗?”

卫予墨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刚才那口若悬河的模样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呐呐地道:“你们别胡说……”

“原来不是小师妹……”好几个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不是……是……”卫予墨的鼻尖都快渗出汗来,索性红着脸不去睬他们,急急地走到晏恣身旁,示意她往偏房走去,“你……怎么来了……”

“你刚才那些话说得真好,”晏恣仰慕地看着他,“要是那些当官的个个都能像你想的那样就好了。”

“你听懂了?”卫予墨很高兴,“民富国强,这是所有有识之士的心愿。”

看着他振奋期待的表情,晏恣的脑子里忽然一阵冲动:“卫夫子,我们发财了,反正银子也没地方用,不如这样吧,我把我那份也给你,你这么厉害,去考个功名,然后花银子捐个大官做,这样你就能把你那些念头和咱们的陛下说了……”

卫予墨愕然,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捐个大官做做?”

晏恣张嘴刚想解释,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阵呼唤由远及近,尖锐且带着颤音,显然激动至极:“予墨大喜!圣旨来了!”

卫予墨一下子僵住了,晏恣纳闷地看向门外,绳子?一条绳子来了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第16章

里面学生的打闹和喧嚣一下子静了下来,还没等晏恣问个清楚,一个长者几步便冲了进来,拽着卫予墨便往外走去。

仓促之下,卫予墨被拽得踉跄了几步,回过头来冲着晏恣道:“你……你别叫我夫子了……等我回来……”

晏恣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廊,她这是被讨厌了吗?居然连说好的当她老师都不愿意了。

内屋里的人一下子涌了出来,争相往外走去,一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走在最后的那个见她还愣在原地,不由得催促道:“走啊,这可是书院百年难遇的喜事。”

“什么喜事?”晏恣没精打采地问。

“卫先生年少有为,才情横溢,就连陛下也不忍见他在此丁忧磨去大好时光,这次圣旨来了,必定是让他夺情出仕。”

晏恣更听不懂了:“夺情出仕?陛下?”

那人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卫先生就是去年钦点的头名状元,入翰林院修撰之位,前途不可限量。要不是因为母亲病逝回乡,我们怎么可能有幸向他求学啊。”

晏恣在那个偏房里呆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明白过来,卫予墨临走前的那句“等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满腔的仰慕之情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刚才她说的花银子替他买大官的话,好像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他会怎样看她?会不会觉得她在侮辱他?

状元、翰林、高官。

每一个称号都离她那么遥远,而她居然还想和他做好友。

如果不是那几个轶勒人太过嚣张,只怕卫予墨这样一个清高隽雅之士,在街边遇到,连眼角的余光都不会分她一眼吧?

以后他出将入相,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曾经有那么几个人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过。

晏恣平生第一次那么沮丧,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一头栽在自己的床上不想动了。

吴婶进来看了好几次,和她说了几句话,晏恣都有气无力地应着。

到了最后,晏若昀进来了,站在门口看着她。

“出什么事了?”

晏恣把整个脸埋在被子里,闷声说:“娘,我今天丢人丢大了。”

晏若昀在床边坐下,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晏恣的头发软而细,摸上去很舒服。

晏若昀的神情有点恍惚,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晏恣憋不住了,一下子翻过身来,气愤地说:“娘,读书多很了不起吗?当大官了很了不起吗?我才不稀罕呢。”

晏若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就算是当了皇帝,只要你没把他放在心上,那就没什么了不起。”

晏恣呆了呆,点头说:“怪不得我这么难过,原来,我把他放在了心上。”

晏若昀眉头轻蹙:“谁?”

“就是那个夫子啊,”晏恣嘟起了嘴,“原来他根本就没想收我这个学生。”

晏若昀哑然失笑,放下心来,拍了拍她的脑袋:“赶紧睡吧,明天起来你就会觉得这事根本不算什么。”

晏恣不开心地说:“娘,你怎么走了……你再和我聊一会儿……”

晏若昀回头瞟了她一眼:“睡吧,这种小事你若是一直耿耿于怀,只怕还没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你已经被呕死了。”

晏若昀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女儿的,睡了一觉醒来,晏恣重新又欢蹦乱跳了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吴婶还小心翼翼地问她昨晚到底怎么了,晏恣已经眉飞色舞地吹起牛来:“婶婶,你知道吗?我前夫子是状元呢,你见过状元吗?”

“状元……那又有什么稀奇,”吴婶脱口而出,“不就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吗?”

晏恣拍手笑道:“对对对,婶婶说得真好。”

吴婶宠溺地看着她:“依我看,那些王爷将军状元才子什么的,都没什么了不起,只有我家小恣,这天底下就只有一个,拿什么来都换不走。”

晏恣一下子抱住了吴婶,在她脸上狠亲了一下:“婶婶真好,对了,我发财了,娘和婶婶可以享福了,有大宅子住了。”

说着,她又把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到那些家具和沉香时,抑扬顿挫,简直能媲美那些说书的。

只是两个听者却并不捧场,晏若昀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吴婶也只是应景地惊呼了两声。

末了,晏若昀缓慢却肯定地为她的话做了总结:“你喜欢那座宅子,就玩一阵子,我和你婶婶还是喜欢这里,而且,再过一阵子,我们要搬家了,这里住得太久了。”

整整一天,晏恣都被“要搬家”这句话弄得闷闷不乐。

自从懂事以来,她已经搬过无数次家了,最让她伤筋动骨的就是上回和景铄的分别,那时候她年纪小,足足哭闹了一个月,也还是没能让晏若昀心软。

而这洛镇她已经住了近四年,这里的街坊邻居都熟了,搬走重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多舍不得啊。

景铄的办事效率很高,洛安山庄已经有工匠进驻了,而曲宁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居然真的咋咋呼呼地在监工,实在大出晏恣的意外。

“围墙粉刷油漆,除草平土估计几日就够了,假山亭台麻烦些,不过不影响住人,被褥帘子可以去采购了,定制也需要时日……”曲宁一五一十地派了起来,居然有那么几分当家的架势。

“你昨日睡在哪里?”晏恣忽然想了起来。

“就这里,都快冻死我了,”曲宁抱怨了起来,“问那老头子,结果给我抱来了一床破被子,压根儿不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