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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欢(245)

竹生没坐在自己的席上,她一直坐在左侧上首第一席,首相之席。

那张书案是名贵的紫檀木所制,年月愈久,颜色愈深。因为用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失去了棱角,但却包了一层油润的浆。望之便有种岁月沉积之感。

范深喜欢这张书案,他从来没换过。他曾抚着这书案道:“这就是我的伴。”是戏言,也是事实。范深待在这张书案前的时间,比他待在相府里的时间还要更长,更久。

现在铺在书案上的长长折页,是范深的遗表。那字迹竹生熟悉,是范深亲笔,该是他察觉到身体日益不支的时候便先行备下了。

遗表很长,因为范深要交代的事情实在太多。这个帝国是竹生打下来的,却是范深撑起来的。

夜已经深了,梁上的晶灯照得亮如白昼。竹生盯着那些熟悉的字迹,一动不动。

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男人雄壮矫健的身影矗立在门外。他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了竹生身边。他蹲下,凝视着竹生,很震惊,而后抱住了她。

“姐姐……”他道,“你……别这样。”

竹生一直保养得极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是刚刚,他震惊的发现,她的鬓边竟然有了白发丛生,她的眼角,竟然有了密密的细纹。

范深之逝去,竟令她现了衰老之相。

这个男人的手臂和怀抱竹生都很熟悉。曾经有许多年,他们都亲密无间,宛如一体。但他后来,越来越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才渐行渐远。

但这世间,寥寥几个有资格跟她谈起范深,有资格跟她一起分享那些相遇相知的回忆的人中,他算是其中一个。

“阿七……”她轻声唤他。她的眼泪终于滑落脸颊,无声无息。

七刀爱强悍的竹生,他曾以为自己接受不了软弱的她。但当他第一次看到这样脆弱的竹生时,他却只想将她抱得更紧。

已经很多年,她不再给他这样拥抱她的机会了。也已经很多年,她只管他叫“赵锋”。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到那些事之前,他愿意为她做不一样的选择。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为了那些事而失去她,代价太大。

但现实最终证明,时光不可能倒流。

因为竹生道:“我想让你为我镇守南陆。”

小九寰不方不圆,略狭长,从北到南,可划分为北陆,中陆,南陆三段。盛日城正在中陆。

“我想让你镇守南陆,安陆候和他的长子镇守北陆,阿城镇守中陆。”竹生道。

成为封疆大吏,或许是很多人的梦想,但不是赵锋的。赵锋的志向,在中央。因为这里有竹生,还有竹生和他的儿子。

竹生却选择了杜城来守护他们的儿子。

她脸颊上的泪痕还在,便说出了如此无情的决定。赵锋浑身冰凉。

“这是……”他看着书案上的遗表,“范伯常的意思?”

“是他的,也是我的。”竹生道。

赵锋放开她,怒极而笑:“他死了都要坑我!”

竹生道:“他一生尽忠国事,未有私心。”

赵锋咬牙笑道:“未有私心?范伯常这辈子都在觊觎你,嫉妒我。他早就恨我欲死!他……”

赵锋最知“嫉妒”两字折磨人之深。一如当初竹生抛弃他,召了四美入宫。他买通了四美身边从人,知道她和他们的一举一动。知道的越多,越是日夜被嫉妒二字折磨得几欲发狂。

但此时此刻,想到范深这老东西一生求而不得,定是嫉妒他也嫉妒得发狂,他就心生快意!

他的想法毫不遮掩的表达在了脸上,在眼中。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殿中响起。

竹生的手纤细白皙,那一巴掌的力道却抽得赵锋嘴角淌下血来。

赵锋盯着竹生。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你曾经救过他,以生命卫护过他。他从不曾忘记。”竹生缓缓道,“故,他为你起字‘敛之’。实是希望你和我……能一直安好。可你终究是不能懂他一片苦心。你……也根本不懂我。”

赵锋盯着竹生的眼睛,道:“你的内心,何曾……允许我踏入过?”

他抹去唇角的血,站起来,转身离去。

竹生望着空洞洞的殿门,感到说不出的奇异的虚弱。短短片刻,她鬓边的白发便又多了几缕,眼角的皱纹,也多了几道。

她不知道,这种情形,在道法中,乃是心境受挫之相,此相名“衰”。

殿门外又有了一道身影。那身影也迈过门槛,一步步向她走来。黑色的靴子,黑色的裤子,黑色的衣角。

在长宁宫中,只有一个人,终年只服黑色。

苍瞳走到她面前,凝视她的“衰”相。他经年不开口,一开口便是金石相擦般难听的声音。

那非人类的声音道:“斩!”

如一道霹雳响在竹生头顶,荡清了她混乱的神台,刹那间让她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

终于到了,该斩断尘缘的时候了。

第147章 147

根据范相遗表,女帝增置了两名丞相。这样丞相的人数由五人升至七人,进一步分化了首相的权力。

就如范深临终前与她所说,在创业建国的阶段,有一个贤相能在君王身后撑起这个国家,是君王之福。但当国家已经稳定,再有一个权相能一手遮天,就是君王之祸。

范深在遗表中所进之事,所谏之言,竹生都采纳了。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令安陆候镇守北陆,定国公镇守南陆,永平候镇守中陆,拱卫天子。

至定国公平静接旨,奉旨南下,京中诸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定国公南下,太子亲送。他送走了父亲和几位弟弟妹妹。

从前竹生只生育了太子一个,难免有些嫉妒的风言风语,暗指赵锋“不行”。这几年,赵锋的姬妾们下蛋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给他生,充分证明了赵锋生育能力之强,也间接证实了在赵锋和女帝之间,是女帝的生育能力有问题。那些风言风语就销声匿迹了。

实际上这些人不明白,能让竹生受孕,便足以证明赵锋“很行”了。

回宫之后,元寿怅然许久。及至与母亲用饭时,他都还郁郁寡欢。

吃到一半,他再也吃不下,放下了饭碗,问竹生:“为何是杜候镇守京畿,父亲却要外放?”

竹生道:“因为杜城的忠诚可以信任。”

元寿道:“可他是我父亲。”

竹生道:“正为了让你们长长久久的做父子,才要让他远离中枢。”

元寿盯着饭碗,道:“我不信。”

竹生道:“你只见到他作为父亲的一面。你不知道他作为一个人,拥有什么样的野心。因为有我在,他的野心尚可以被压制。但你还太年轻,我担心我不在了,父子之情,不足以压制他的野心。”

元寿自竹生的话里听出了一股不详之意,他惊而抬头,道:“母皇,你、你怎会不在?”

竹生道:“谁都不能陪谁一辈子,夫妻尚不能。父母就更不能。”

元寿心惊胆颤。

范相去后,短短几个月,他的母皇就像老了十岁,仿佛那些被拖延了的岁月一下子都扑到了她身上。

元寿从小就知道母皇范相君臣相得,但他没想到,范相对母皇竟会重要到如此的地步。何止是他,盛日城又有谁能想得到,范相之逝,竟令女帝一夜白头。

此时竹生说出这样的话,元寿一点也不想听,不敢听。他担忧的看着竹生,道:“母皇,你……”

竹生的筷子一直慢慢的在玉瓷的粥碗中轻轻的搅动,偶尔才沾沾唇。

那双筷子忽然停下,而后被搁在了筷枕上。

“罢了。不装了。”竹生道。

她转头看元寿,道:“你其实早发现了,是不是?”

元寿犹豫一下,点点头,终于问:“母皇,你……真的是神女临世吗?”他其实很久之前就发现了,他的母皇几乎已经不再进食,每天陪他用饭,不过装装样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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