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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酉(48)

“哪个方面教学严苛?”

钟酉酉便又不再说话。

叶丞没有再追问。只轻声道:“无论如何,如果遇到难以解决的棘手事情,要记得打电话。”

其实以叶丞那段时间对于信息的着意搜罗,无需钟酉酉说得更多,也已经深知褚行昌的师门门风,远非是电话中所说的“教学严苛”那样简单。

与在面向本科生授课时谈笑风生的教学风格截然相反,褚行昌对于自身手下博士生的培养俨然是另外一幅态度。原本辅江大学对于博士生毕业自有其明文规定的论文发表数量与质量要求,然而到了褚行昌这里,不仅要求师门内所有博士生发表的核心论文数量比学校规定的数量多一篇,质量更需得是发表在少数几本顶尖核心学术期刊上才算过关。

再加上还要为褚行昌的其他科研项目做事,毕业论文写作时间无疑捉襟见肘,因此,褚行昌手下的博士生往往要延迟两到三年才得以毕业,已经成为见怪不怪的常事。

而如果说褚行昌的这一毕业要求尚且能用“辅江大学的博士生理应树立精益求精的科研标准”来作解释,那么多年来手下每一位博士生核心论文的第一作者甚至第二作者都不是学生本人的事实,总可以隐约窥见褚行昌的某些私心。

——多年来行政地位平步青云,手握数项商学术与商业科研项目,名利双收的同时,褚行昌还能保持每年都有数篇署名第一作者的高质量论文发表于国际顶尖核心期刊,能达此成就,与其手下历届数十名博士生一直以来苦尽心血地谋求毕业,实在不无关联。

学术之路苦海无边,对于大多数博士生而言,原本就不是乐在其中,再遇上这样一位导师,只怕每个博士生心里都升起过回头是岸的退学残念。

而对于钟酉酉,即便天资之高足以应付得了褚行昌设置的苛刻标准,可同时其在大一寒假就显露出的是非分明的耿直性情,也令叶丞毫不意外她终究会跟这样一位导师产生巨大裂痕。

虽然自始至终,钟酉酉都不曾向他反馈过任何有关褚行昌具体的负面消息。可作为一名出身少年班,十七岁便开始直接攻博的学生,本就受到院内师生瞩目,叶丞几乎是在那次通话不久,就从仿生技术研究所的某位副教授那里听到了关于钟酉酉的传闻。

——钟酉酉在那天的师门例会上,面对褚行昌要求其与另外一名博士生在某一项目没有完整实验数据的前提下,共同“酌情编写”一篇截止期在即的中期报告时,当场明确表态拒绝,并且直接说出了“做不来这种违背学术精神的事,你另请高明”的话,着实把下不来台的褚行昌气到面色发青。

而在那之后,两人又在某商业项目的研究思路上出现分歧。钟酉酉再次当着教研组其他众师生的面,在那天师门例会上跟褚行昌从晚十点争执到了凌晨两点。等到钟酉酉终于找到铁证如山的研究文献,将截图一点点放大,直至摊平整个幻灯片幕布,由不得人不承认时,褚行昌勃然大怒,直接拍桌怒骂钟酉酉刚愎自用,根本不适合做学术研究。整个会议室都因为他的大发雷霆而屏气静声,恨不得就地化成汗毛消失不见,唯有钟酉酉不闪不避,冷冷回敬一句,请放心,就算是在这个师门里,她也照样能在三年内提前直博毕业。

“在这个师门里”。

不知道褚行昌在听到这句扎心话的时候,是不是连灵魂出窍的心都有了。

但与此同时,叶丞也不免担心褚行昌会对钟酉酉蓄意刁难。

以辅江大学现有的博士生培养制度,学生总不免是更弱势的一方。如果褚行昌存心为难,那么无论是毕业论文选题,中期汇报答辩,还是最后的毕业盲审与答辩导师签字,钟酉酉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然而在实际情况中,钟酉酉的三年求学经历虽过得很不顺心,却相对还算有惊无险。即使几篇由钟酉酉独立完成并发表的核心论文都被褚行昌冠以了第一作者,又在论文开题前夕遭遇褚行昌临时换题的要求,以及在中期报告答辩和论文盲审前的一个月都还不得不忙于褚行昌安排的其他科研项目任务,但无论如何,褚行昌看上去都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让钟酉酉为当初口无遮拦付出毕生代价的地步。

甚至及至三年前叶丞被辅江大学解聘,遭遇封杀,并身负满身丑闻离开后,同年年底叶丞依然在辅江大学的院系新闻上见到了钟酉酉博士毕业的照片。三年内兑现毕业诺言的钟酉酉身穿一袭红色博士服,尚且不满二十岁的年纪,却眉眼间光芒极盛,傲然直视着摄像机,婷婷然无摧无折,宛如一捧簌簌静落的空山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