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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酉(47)

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很好。随着叶丞不经意间的问语,提起最近发生的事,有些是关于同学与生活,更多的还是关于课程与科研。在提及机械原理与机械设计这门专业课程的授课老师褚行昌时,讲到他层层缜密深入浅出的教学风格,又讲到他光风霁月资深望重的个人魅力,言语间充满敬仰,谈及课间发生的趣事,还抿起嘴角笑了一下。

叶丞听完,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问道:“科研竞赛的感受怎么样?”

钟酉酉微微一怔,仿佛还不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同时脊背慢慢笔直,眼神敛起,像是遇到了需要认真回答的高分大题,在仔仔细细地组织言语。

“有点忙。很多东西需要学,还得兼顾不太配合的队友。可是,”她扬起脸来,眼神倏然间明亮,“我很喜欢这种需要耐下心来做事情,并且在过程中逐一解决问题的感觉。”

那是叶丞第一次从钟酉酉的脸上读到不一样的神色。神态肃然而正经,眉眼间仿佛有光在跳跃。已是凌晨时分,可她神采奕奕,谈及准备竞赛过程中的兴起处,还不由自主手舞足蹈了一下,像是小孩子把玩到了心爱的玩具,却又远比玩具更珍而重之,宛如沙漠旅人嗅到了甘泉琼浆,又仿佛一块玉玦终于补全那一处缺口。

大约钟酉酉自己还不曾发觉,叶丞却已经因为经历而明白,她是找到了适合,且又热爱的人生所在。

没有比遇到自己由衷热爱并可以为之努力而更弥足珍贵的事。芸芸众生,许多人或许终其一生都未能体会这种感觉。叶丞因此毫不意外钟酉酉会在本科毕业之后选择继续进修,这几乎是科研的必经之路,苦则苦矣,甚至被有些人形容为在雾失楼台之中找寻灯塔,可如果是真挚热爱,那么灵魂在侧,同样不失为值得。

他只是没有想到,钟酉酉会选入褚行昌的门下直博,为期五年。

以辅江大学少年班的普遍求学轨迹,少有人会在本科毕业后选择终止学业,且在条件允许前提下,对于与国外研究程度还存在一定差距的部分理工科专业,绝大部分学生都会尽量选择出国进修。有的学生甚至甫一进入大学就着手准备外语水平测试,钟酉酉虽然没有这样做,可她的外语能力一直天赋惊人。

凭钟酉酉的资质,公费出国留学不会是太难的事。

如果叶丞事先知道她会选择褚行昌作为直博导师——他极少会对既定事实假设如果,但这一念头的确曾经形成过——如果他事先知道,那么他会尽可能阻止。

然而他早在硕博师生互选前的一个月,便从电话中得知,在更早的半个月之前,钟酉酉就连同其他几名学生一起,在与褚行昌的师生互选意向书上签了字。

褚行昌依仗自身行政地位,提前在学院内遴选博士生的方式,并不比在与同侪竞争中的龃龉手段磊落多少。

叶丞在电话中半晌陷入沉默。

很难说钟酉酉在同意签字的过程中,对于姜敏的依恋与对于褚行昌的崇敬因素各自占比多少。但假如说姜敏作为间接当事人,又对机械学院复杂学术氛围未必完全知情,以此最终不作为还尚有可原的话,那么褚行昌在明知出国留学的优势,却依然劝说一个信息不对称的未成年人签下互选意向书的行为,不仅有愧于师德,甚至可称之下作。

“姜老师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请假在家休养,我还没有跟她说这件事。她之前也建议过我最好还是出国留学,但是那天褚老师又跟我说在辅江大学直博也不错,要是想留学,可以到时候读博期间安排我出国交换一年。”

钟酉酉像是在无声中觉察出叶丞的不悦,声音不自觉小心翼翼:“你是觉得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问题还有许多。

叶丞心想。

可是木已成舟,他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但或许是由于那一次的越洋联系,令两人原本极少有过的异地交流终于有了缓慢变化。起先还只是在节日时候简单互道一句节日快乐,后来便慢慢有了其他内容的电话联络。虽然每次时长都算不得很久,钟酉酉的讲话又向来简单,诸事回答都是“还行”“没事”“都可以”,可讲话简单本身便暗含有一丝意味——倘若心情足够愉悦,以那一晚钟酉酉在叶丞办公室眼神明亮的千言万语,应当不太能在叶丞的多次提问之下还能克制得住分享欲。

更何况,自从读博之后,钟酉酉语气中愈发明显的疲惫也难以作伪。

直到一日深夜时候,钟酉酉在一次师门例会结束后,难得主动向叶丞打电话。她的话语仍旧不多,又细细缕缕,像是夜里生出的花香气,稍有分神便要错过。叶丞在电话里察觉出她的反常情绪,问到褚行昌在例会上的表现,钟酉酉沉默片刻,终于低低开口:“教学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