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明月下凉州(69)

作者: 一只大蜗牛 阅读记录

先前秦恭援军到来之时,刘瞻同张皎四目相对,瞧见他面上神色,霎时便心头雪亮,知他竟又生出轻生之念,这才故意从马上跌下,与他同乘一骑,此后再没离开他身边半刻。

扎下营后,刘瞻草草应付了祝捷之人,支开要查看他伤势的水生,让近侍把守在外,只留他和张皎两人在帐内。

张皎垂首站在门口,也不说话,仍是那副丢了魂儿一般的模样。刘瞻坐在床榻边,抬头瞧着,战胜之喜早淡了下去,反觉胸口中落进了一块尖棱的石子,战场形势危急时不显,这会儿却硌得他发疼。

“今夜大将军设宴庆功,破例要你列席。”他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个微笑,“这一战你立功甚大,名声已传进他耳中了。”

张皎木然地站着,听见“立功甚大”几个字时忽地攥紧了拳头。刘瞻瞧见,明知故问道:“阿皎,你立了功,却不高兴么?”

张皎不答。随后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刘瞻一面解着甲胄,一面又自顾自地道:“那狄震骁勇异常,几次冲击,我险些抵挡不住。我虽为主将,也不好居功,最后能拖到峰回路转,我看其实有一半的功劳在你。”

他一个人费力地解开背后的绳子,将金甲脱下来放在一旁,“那时候,狄震率几个亲兵直冲上来,旁人惊得呆了,全然不及反应。只有你连射两箭,杀死他左右两个亲兵,这才解了此围。我——”

“殿下!”张皎忽然道:“属下……属下请先行告退。”

他许久不曾开口,这会儿声音都变了。刘瞻没依他,却也没继续,指了指一旁的矮案,“自己倒点水喝。衣服脱了,我瞧瞧伤。”

张皎站着没动,刘瞻也不恼,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张皎瞧着那杯水,过了一阵,慢吞吞地接了过来。

刘瞻知他这般失魂落魄、方寸大乱,不为别的,全是为着狄震,心中翻来覆去地不是滋味,瞧他喝干了水,放下杯子,之后又低下头不动了,叹口气道:“怎么,还要我自己扒你衣服不成?”

张皎心乱如麻,再一次央道:“殿下,属下请告退。”

刘瞻几乎从来没见他向自己求过什么,这时见了他两眼当中的哀求之色,微微一愣,片刻后,却仍是沉着脸摇了摇头。

张皎怔怔地瞧着他。刘瞻待他一向宽和,极少有这般强势的时候,可他久居高位,强势起来时,却也不怒自威。张皎对这威严甚是熟悉,心中一寒,蓦地跪了下去,两下便脱去了上衣,露出鲜血淋漓的脊背。

刘瞻见他忽然跪倒,微吃了一惊,可随后便瞧见他露出来的身体全被染成了红色,没有半寸干干净净,仓促之间甚至分辨不出伤口在哪,一时又惊又怒,“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说?”

张皎不答,两手撑地,跪得更深,两条小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来,干涸的、和尚未干涸的血线沿着筋肉的脉络蜿蜒着一道道爬下来。刘瞻在帐中转了一圈,找见水生先前给他准备的热水,沾湿了布巾,从张皎左肩擦了起来。

布巾刚碰到他身上,便见他轻轻抖了一抖,刘瞻顿住手问:“疼么?”

张皎摇摇头,刘瞻又将手落下去,这次便不见他再抖一下了。他放轻了力度,一点点擦拭起来。

刘瞻自小长在深宫,别说是别人的身体,便是他自己的身子都从没亲自擦过,像今天这般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待他擦完,整盆水都染成了红色,可张皎身上看着已好了许多,原来先前看着吓人,其实大部分都是旁人的血。他上身伤口虽然有十余处,但都伤得不深,和他杀的那么多人比起来,已可说是十分合算。

刘瞻一面寻思,一面取来军医上次留下的伤药,涂在他身后的伤口上面。张皎虽然着意控制,可背上吃痛,仍是不自觉地瑟缩了下。

刘瞻一怔,但见他双肩、脊背、手臂上的肌肉渐次轻颤一下,如同一道流水在肌肤下面忽地涌过。这副情状,便是找来多少画工也描摹不出,让刘瞻一时怔愣着移不开眼,就连上面的那几道豁开的伤口,都好像恰到好处似的。

他轻咳一声,拿手指挖了些药膏,不动声色地又为他涂起来。涂了一阵,忽然在他背后轻声道:“阿皎,这一战你杀了许多人,他们都是夏人。你身上的伤,也是夏人留下来的。你告诉我,你是雍将,为何闷闷不乐?”

张皎闻言一惊,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知自己今日举止失度,恐怕刘瞻已猜到自己出身,可听他问起,却也无法说出。一旦向他说出此事,那便一切都不一样了。

刘瞻见他不语,又道:“你不想说,那也无妨。可你要知道,战场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你既然身为雍将,杀伤敌人便是天职,你是在做你分内之事。难过一时倒也罢了,何必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上一篇:昨夜闲潭梦落花 下一篇:王妃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