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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70)

作者: 一只大蜗牛 阅读记录

他说着,转到张皎身前,给他胸腹间的伤口上药,一面涂,一面又道:“先前我早同你说过,这时不妨再说一遍。你把它权当做是我的命令就是,你杀伤再多的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这般想是不是好些?”

他神情温和,娓娓道来,张皎怔怔地瞧着他,只觉胸口中翻涌着一种难言的情绪,既不是痛苦,也不是感激,可究竟是什么,他说不出来。他深知自己杀人之时,并非是把它当做刘瞻的命令,也不是什么“不得已而为之”。他是自己去做这件事的,可越是如此,他才越是愧疚难当。

刘瞻替他涂好了药,从地上捡起他的衣服,见那上面多了好几个窟窿,从上到下又都被鲜血浸湿,已穿不得了,便找来自己的一件上衣,披在他背上,“我的衣服你穿不合身,先披着回去,回头再找件干净衣服换上。”

张皎低声应道:“是。”说着,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却忽然听刘瞻道:“且慢。”

他顿住脚步,瞧向刘瞻。刘瞻微微一笑,“今天的学费还没结呢。”

张皎一怔,随后整整心神道:“我为殿下上药。”

刘瞻原本只想听他说点什么,没料到如此,一时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听他这次没再以“属下”自称,更觉脸上有些发热。过了一阵,他才点点头,将两边的袖口慢慢挽上来,故作轻松地道:“这身金甲倒还算有点用处,伤都在四肢,没什么大碍……你替我擦擦手臂就是。”

张皎将刘瞻赠与的衣服穿好,幸好衣裳宽大,倒不至于穿不进去,只是看着有几分怪异。他像平时一样沉默着,出门重新打了一盆热水回来,半跪在床边,将布巾清洗干净,然后拿起刘瞻的左手,从小臂开始,轻轻擦拭起来。

刘瞻坐在床沿,低头瞧着他,只觉喉咙发涩。他忽然再没什么道理同张皎讲,只干巴巴地对他道:“阿皎,别难过了。”

张皎擦拭的手忽然顿住,另一只却仍握着刘瞻的左手,他抬头同刘瞻对视着,随后忽地轻声唤道:“殿下……”

刘瞻心中乱跳,本来琢磨着故技重施,突然在他脸上吻上一吻,可瞧见张皎抬头时露出的这副神情,一霎时没了绮念,只得颇为无奈地笑笑,随后弯下腰去,在他背上轻抚两下,温声劝慰道:“好了阿皎,过去了就过去了,何必想它?你将来的路还有很远、很长呢……”

他怕碰疼了张皎背上的伤口,只在上面轻轻捋着,从他肩头轻抚到腰间,然后抬起手重又向下抚去。他手上放得很轻,可张皎却好像被他弄痛了似的,身上猛地一颤。刘瞻吓了一跳,忙抬起了手,举在一旁,正待发问,不料竟被张皎抱住。

他一时怔愣住,任张皎两手从他背后环过,把头埋在他腰间,忽地心跳如鼓,一时忘了反应。过了好半天,他才察觉腰间的布料慢慢湿了,愕然低头,只瞧见一只乌黑的发顶。张皎没发出半点声音,可刘瞻却觉出腰间越湿越厉害,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最后,万般思绪全化作怜爱之意,他笑了笑,不再出声安慰,只是伸手在张皎背上一下下轻轻抚着。张皎感受着这只手轻轻落在自己背上,一时难以自制,无声地哽咽着,两眼之中不住涌出泪来。

他已不再是夏人,不再是谁的影卫,他是在为自己活着、为自己思考,再不会不问缘由、毫无意义地为着旁人杀人。杀死那么多的夏人,杀死那两个亲兵,都是他分内之事,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可他为什么还在流泪呢?

他已不会再被浸没在冰河里,被倒吊在房梁下,被钳子钳断手指,被鞭子抽打得每一寸身体都皮开肉绽。即便刀剑再插进他身体中,那也只会是仇人的刀,再不会是他在世上最敬、最爱的人的。那冷冷的一瞥,就只是一瞥,再不会有什么刑罚加诸他身上,有的只是一下下轻抚在他背上的这只温柔的手。

可他为什么还在流泪呢?

他喜欢刘瞻看着他时眼里的神色,喜欢他露出的微笑,喜欢他怀抱中的气息,喜欢他的手落在他背上——从他九岁之后,就再没人这般对他过了。他暗暗期望着这只手永远不停,它每抚过一下,他眼中的泪就又涌出一股。

他不知道如何说出这喜欢,可他知道,他找到他的家了。

可他为什么还在流泪呢?

“好了,好了……”刘瞻拍拍他,“一会儿还要庆功呢。再哭下去,别人问你,你总不能和人说是疼哭的吧?”

张皎定定心神,松开了刘瞻,一时不敢抬头看他,却冷不防被刘瞻托着下颌,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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