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对食(102)

长青想了想,说道:“事不宜迟,就明天吧,明天我让李将军派几个人来接。”

李将军就是当初的李副将,扩军之后,他也就顺理成章地转了正职,宝儿没问长青为什么不派锦衣卫的人来护送他们,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

收拾好行李,后院的马喂得足足的,晚上宝儿还特意去了厨房做了好几个菜,就等明日出门踏青,江麟日日出去,倒不觉得有什么,如意和宝儿一样高兴,高兴得多吃了半碗饭。

却不曾想半夜里一场急雨,打得屋檐响至天明,次日雨声渐小,却不肯停,虽说春雨一滴贵如油,但被扰了出行,宝儿的脸上还是忍不住带出失落的神色来。

长青也没想到天公如此不作美,见宝儿失落,失笑的同时又有些隐隐的怜爱,他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要忙的事情越来越多,能陪宝儿的日子越来越少,宝儿大约恼的不是被扰了踏青,而是没能和他一起出行。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宝儿的脑袋,宝儿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今日怕是踏不成青了,”长青轻声道,宝儿一听这话,头就有些低了下来,像被霜打了的小白菜。

“踏不成青,还下着雨,不如躲一回懒?”话锋一转,长青微微地挑起了眉头,凤眼里含着一点笑意,低笑道:“今日,就不起了罢?”

第95章

踏青之事最终还是未能成行。

春雨下了一天一夜,隔日黄昏才慢慢放晴,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淡味道,然而急促的拍门声却又昭示了一场新的忙乱。

正午时分,春雨未断,太皇太后逝世凤仪宫。

长青记得太皇太后的身子一贯是很康健的,只是常年茹素,有些瘦削,没想到平日里身子康健的人一旦起了疾,立刻就药石无灵了。

这几年间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多了,先是坐了二十多年皇位的应天帝驾崩,又是江承出事,再到新君即位,这个地位尊崇的女人仿佛从夫君驾崩之后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连死都没什么声息。

只是人死得悄无声息,死后却不得不铺陈开排场,好在这几年礼部筹办国丧的经验很足,不必要催促。

太皇太后的谥号是要交由宗亲议定后,再由天子过目的,可惜大宁的宗亲实在没几个辈分能越过太皇太后的,宗子景王又远在南疆,这谥号还是要由百官商议。

谥号是对一个人生前事迹与品格的评定,太皇太后的一生乏善可陈,除去年轻时那点风流韵事,几乎没给百官留下一点印象,就是孙朝远这样的老臣提起来,也是皱眉头。

太皇太后半辈子都是在佛堂里渡过的,又没给皇家生养过一儿半女,无功无绩,谥号太好未免有些过分,但毕竟辈分压在那里,如今又是幼主在位,总不能让新君落个不敬祖母的名声,谥号也就不能太坏,折中即可。

而大宁开国数十代,皇室女子拟定谥号从来都是极尽溢美之词,哪怕是先孝烈皇后的烈字,也算不上恶谥,折中的谥号本身就是一种不认同,实在是这位太皇太后年轻时私德有亏,若非顾念幼主,怕给个恶谥都是可能的。

长青对此没什么意见,事实上他就是有意见也没法子,东厂的权势看似滔天,然而朝廷里某些圈子,却是无论权势多大都进不去的,他兢兢业业立身,在那些清流眼里,也至多能到不是太过刺眼的程度。

百官拟定谥号,交由新君过目,本来是走个过场的事情,却不曾想到新君江开捏着奏本,当朝言道:“皇祖母自幼视朕如无物,亲教生厌,遣周太妃待朕,朕之意将此谥号中仁字改为厉。”

满朝文武安静如鸡。

孙朝远的脸黑成了锅底,见史官抬笔就要记,连忙喝止,他知道新君年幼,心里有什么事情都藏不住,可这样的话是不能瞎说的,史书工笔一旦记下,就是万世骂名。

发觉自己说完,底下没一个人附和,甚至每个人的脸色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不赞同之色,江开的脸色愈发沉郁,见孙朝远还要喝止史官,越发恼恨,只道:“孙首辅,朕说的话今日谁都不准拦着史官记下,皇祖母本就不是朕的亲祖母,莫非她待朕不慈,也是需要掩饰的事情吗?”

其实江开这话说得过了,太皇太后潜心礼佛多年,平日里压根不要人去请安,更别提刁难于他,他恼恨的是前些天太皇太后改动他母后谥号之事,便想着还回去。他也不是很不晓事,知道自己这个皇祖母一生无儿无女,母家也已经倒台,他拿她开刀不仅不会得罪人,更能立一次威,好让百官知道自己不是可欺幼童。

这点心思是个人都能看透,换个成年人来,简直是要被指着鼻子骂猪脑子的,不过江开年岁摆在那里,小小的年纪就能想出这么多诡谲事来,也实在是很神异了。

孙朝远一撩眼皮,心里也是累,他不知道这位新君究竟为什么一心认定了内阁是虎狼,对朝中的有些权势的官员一律抱着敌意,平日里内阁众人教导之言当面应背后骂,这偏执的性子一点也不像江家人,倒和姬家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只是大将军一贯恭顺,宁骁侯心思简单,一脉相承的武将脾气,陛下这处处算计的心思,大约还是继承了先帝几分。

孙朝远不说话,但他直挺挺地站着不肯请罪,显然也没有退让的意思,江开气得小脸发红,视线从百官发顶掠过,藏在龙袍底下的手在掌心掐出了血印子。

江开是冲着报复和立威去的,如今报复不成,立威不成,反而被狠狠下了脸面,鼻头都泛上了酸意,猛然起身,跑出了宣政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百官起初还会慌乱,如今已经很有几分淡定了。

太皇太后谥号拟定,七日过后,棺椁葬入皇陵,同应天帝葬在一处,皇陵的断龙石才真正落下,非难以想象之人工物力不可掘。

忙过阵已然入夏,这一年的夏日来得略迟,六月里也不过是闷热了几分,没有往年那般灼人,婚事再拖无益,长青寻人看过黄历,将婚期正定在六月初六。

二老得了信,跟着长青派去的随侍走水路上京,恰赶在六月初三到的京城,因着宝儿老家不在京城,太监娶亲也不好太铺张,明面上只能从简。

然而明面上从简,长青却舍不得真的一切从简,成婚时备下的一应物什都是顶好的,三书六礼样样不缺,原本只想着从朝中官员里寻个亲近的做媒证,却不曾想孙朝远听闻此事,直接开口应下。

二老做梦也没想到自家女儿成婚,竟然能请来首辅做媒,内阁制在百姓里还不算深入人心,他们只晓得首辅就是丞相,是顶天的大官了。

宅邸地方不大,只摆了十来桌酒席,然而满眼看去无不是高官勋贵,甚至连宗亲都到场了几个,王桂生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几个官员子弟还十分殷切地同他交换了表字,天知道他那表字是他爹花了十两银子请私塾里先生给取的。

宝儿打进宫里就没想过自己还有身披嫁衣的一天,尤其红绫尽头牵着她的还是她心尖尖上的男人,她心跳如鼓,好似走过无数次的宅邸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似乎能察觉到宝儿的心情,长青放慢了脚步,牵着宝儿的红绫微微地动了动,盖头下,宝儿满脸红霞,却还是忍不住也微微扯动了一下红绫,算是回应。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外头酒席上乱糟糟的,取笑嬉闹之声不住传来,丝竹锣鼓也喧嚣得紧,宝儿却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只有这喜气洋洋的三声,手里只有紧紧握着的红绫,鼻端只余靠近了长青才能闻见的一丝淡香。

那是她前些日子用的香绣线的味道,他里头定然是穿着她缝制的衣裳,宝儿想着,脸颊就红了。

“我不同他们饮酒,你等一会儿,我就来。”松开红绫时,长青低声说了一句,语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