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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食(103)

宝儿嗯了一声,盖头微不可见的点了一点,小声道:“我在房里等你。”

新房大约也不算新房了,哪怕盖着盖头不看路,宝儿也知道怎么走,她不由得就想道,要是她初嫁,不认识新房在哪里,身边的丫鬟不熟悉,更不知道掀开盖头的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只怕这会儿要担忧这担忧那,倒没心思去想着那些甜蜜心事了。

长青说一会儿就是一会儿,还没坐多久,门就被推开,丫鬟们纷纷退了出去,宝儿在盖头底下能瞧见长青的袍角,随即耳边一点风声,盖头被系着华贵玉坠的如意秤轻轻挑起。

“称心如意。”长青低笑道。

宝儿红着脸把手里抱的喜瓶摔在地上,小声说道:“岁岁平安。”

床榻前的地面上铺着一层毯子,宝儿摔喜瓶的力气太小,这一下竟然没能摔碎,喜瓶咕咚咚在毯子上滚了一圈,她把话出口了才反应过来,顿时脸一白,新婚夜没能岁岁平安,这是不吉之兆。

长青却不在意这个,见她脸色煞白,无奈地笑了笑,把喜瓶捡起来,带着宝儿离了那片毯子,“再摔一回。”

宝儿被他牵着手按在喜瓶上,煞白的脸色又泛上了些许红晕,长青手一松,喜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长青笑道:“岁岁平安。”

宝儿红着脸,跟着说了一句:“岁岁平安。”

两人都是一身红衣,昏黄烛光把身影衬托得美好,长青低眼看宝儿,她眉眼是很好看的,眼神流盼间透着一股新嫁的娇羞,然而神色却是安定而平静的,她信任他,也早已把终身托付给了他。

宝儿的睫毛抖了抖,抬起眼看向长青,见他认真地端详着自己容颜,脸颊越发地红了,小声道:“别看了,都看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好看。”长青低笑一声,语调里透着一股难言的温柔,“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我这一生何其有幸得你。

第96章

夏夜闷热,房里几处冰盆放着,待久了竟然能感觉到几分寒凉之意蔓延上背脊,宝儿一天未进水米,长青让厨房端了碗素面送来,含笑看她狼吞虎咽。

“早说了,不拘这些,非要把自己饿着。”长青说着,用剪子撩了撩红烛,剪去一点多余的灯芯,屋里微亮堂了些。

宝儿面吃了大半,又喝了一大口汤,才有些缓过来了,闻言头也不抬:“成婚嘛,不能有一点不好的兆头,我娘那么疼我,她也是这么说的,新妇没进房前不能沾烟火气,不然过不了一辈子的。”

她说的大约是南地风俗,又或者京城这边也有,长青是不懂的,只是看着她模样有些心疼。

一碗素面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宝儿用帕子擦了擦嘴,瞄一眼桌上瓜果点心,再看一眼长青,发觉他眼里透出些许了然的神色,顿时脸颊一红,只是脸颊红了,心里的顾忌也就没了,伸手拿了两片切得很是漂亮的香妃瓜,一片咬着,一片递给长青。

长青微微俯身,就着宝儿的手咬了一口瓜,细眉微微地蹙了一下,“太甜。”

宝儿咬着白生生的香妃瓜,见长青蹙眉,正要收手,就见他不疾不徐地又咬了一口,切出来的瓜片本来就不大,薄薄一片,如此两三口,就吃完了。

“沾上了。”长青嘴角沾着一点汁水,凤眼里微微带了些笑意看向宝儿手里的帕子,宝儿咬着下唇,脸上带着红晕,给他擦了擦。

红烛一声噼啪,昏黄烛光微微一跳,长青握着宝儿的手腕,忽然把她带进怀中,宝儿惊叫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顺从地靠在他肩头。

察觉到腰带被拨弄开,宝儿越发害羞了,只是到底同床共枕了许多年,她咬了咬唇,伸手向下,解了长青镶玉的锦带,小心地为他脱下外袍。

从前也不是没有给长青更衣的时候,只是这会儿红烛正亮,照得喜房昏黄暧昧,这样相对着宽衣解带,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让人小鹿乱撞的感觉了。

长青的皮肤很白,是那种长久不见光的苍白,有些瘦削,然而他抱着她的时候让人安心极了,宝儿含羞带怯靠在他肩头,目光从他背脊向下,眸子却微微一动。

“怎么不说话?”长青轻声笑道,“害羞了?”

宝儿含糊地应了一声,脑子里却乱哄哄的,直到坐上床榻,都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长青只道她是头一回和他坦诚相见,不能适应,低笑一声,正要说话,忽听房门外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

“我,我去开门……”宝儿连忙说道,却被长青按住,他穿上里衣,披了外袍,放下床榻前的隔帘,这才走了出去。

宝儿坐在喜床上,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两只手无意识地绞弄在一起。她若是方才没有看错,长青后腰上那一块金色印记……她见过二皇子出生,照顾过幼时的江开,也看过如意的身子,她想告诉自己看错了,那也许是不知道从哪里沾来的金漆,或者烛光太亮,花了她的眼。

宝儿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没注意门口的动静,长青不多时就走了回来,去取屏风上的衣裳。

“朝中出事了,南疆反了。”长青语气里是压抑的平静,他把衣裳一件件穿好,见宝儿呆愣愣坐在床榻边上,衣衫薄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宝儿抬起头看他,眼睛里带着一点泪花,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长青半跪下来,给她拢上衣襟,认真地说道:“我让你受委屈了,等平了南疆之乱,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去。”

“我……”宝儿一张嘴,眼泪就掉下来了,她看着长青的面容,她从前竟然就没发现,他细长的眉,他含笑的眼,无一处不是江家人的样子。

长青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宝儿点了胭脂的唇,柔声说道:“别哭了,让我离得安心些。”

宝儿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两只手一起擦的,像个孩子,她脸上带着妆,本来十分惊艳,却让自己折腾成了花脸猫,瞧着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你不哭了,那我走了?”长青轻声说了一句,又道:“人都在外头等着,孙老已经上车驾了。”

宝儿抽噎着点了点头,她霍然起身一把抱住长青,抱了一下,又坐回去,倒是记得长青那句让他离得安心些,擦干净脸不哭了。

长青离房时回头看了一眼宝儿,心里不大放心,到了门口快上车驾的时候,珍而重之拜别二老,请岳母多照看宝儿一些。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这是天大的委屈,宝儿娘不放心,进了房见女儿抽抽噎噎,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连声去劝。

宝儿哭倒在自家娘亲的怀里,为的却不是这份委屈,她是在怕,她怕她看到的胎记是真的,她怕长青真的是江家的血脉,若是个寻常人自然是欢天喜地,可长青不是,在受过那么多的苦楚之后,在他太监的身份朝野皆知的时候,这个胎记出现,有什么用处?

宝儿想着,若是自己出身皇家,却几经周折沦落到了身体残缺,名声尽失的地步,那时被告知身份,怕是想死的心都有。

要是一个人本就出身卑贱,多想无益,反而能活得有滋有味,可在什么都失去了之后,忽然有人告诉你,那本不是你该受的苦难,你本该过着高高在上的日子,俯视那些曾经俯视过你的人,但这些东西,你再也得不到了,那是绝望。

宝儿娘不明内里,哄劝了好一会儿,因着大半官员方才都在外间,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替自家女儿委屈,但能谅解长青,见宝儿哭成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心疼她新婚之夜遭逢变故,生气她不分场合哭闹不休,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宝儿抽抽噎噎,到底怕惹自家娘亲担心,温水擦过脸,勉强露出了些平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