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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食(48)

“我们一路从颍州追到京城,就是为了替李大人喊一声冤,不能杀了李大人!”

宝儿愣愣的看向囚车,囚车里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身后的囚车里该是他的家眷,年纪小一点的哭哭啼啼,稍大一些的,脸上已经有了赴死的决然,即便是女眷,也没有太多害怕的神色,实在和以前那些脑满肠肥的贪官不太一样。

孙婆婆忽然念叨了一句,“造孽,造孽啊……”

一直到回了宗人府,孙婆婆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宝儿也是剥了一半豆子才反应过来,那个李晋就是她以前听的说书里传唱的,颍州太守李晋李青天。

最近这些事实在有点多,宝儿撞见过几次,已经能看得出来,方才那一行囚车,即便是缩在角落里的幼童背上都插着斩字令牌,显然是满门抄斩,之前那些贪官,都有好多人只是杀头,家眷流放的。

宝儿想了半天也无果,剥了半碗豆子,渐渐的也就放开了,左右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想再多也无益。

在宗人府待了也有小半个月了,宝儿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很安逸的,太子整日里待在正堂不出去,大部分时候喝酒,喝醉了就睡,饿醒了就吃,吃饱了接着睡,简直好养活得很,虽然有些对不起太子,但是宝儿觉得,这样的太子比以前讨人喜欢多了。

长青习惯了事无巨细的照顾太子,然而太子自己都懒得打理自己,得到太子的许可后,他空闲的时候就去书房看看书,很能打发时间。

太子的书和学子们平日读的书是不一样的,更别提长青只是寻常太监识字的水准,看起来很是吃力,好在上面有太傅的注释,看了一两本之后再看别的,就有些融会贯通。宝儿跟着认了些字,她不喜欢那些看着一点内容都没有的大道理,反而很喜欢写着许多故事的史书。

因为太子才睡下没多久,孙婆婆也就没做什么大菜,买好的鸡鸭捆在灶台下,把几样清淡的炒菜端上了桌。

两个通房就有些不乐意,觉得被慢待了,这里唯一能给她们做主的人是太子,但太子清醒的时候少得可怜,而且信任身边的太监多过信任她们两个只睡过几回的通房,只得咬牙忍下。

宝儿很喜欢孙婆婆的手艺,膳房做的菜都是千篇一律的,长青做的东西她都吃腻了,偶尔换换口味,爱得不得了,即便只是清淡的炒菜,也吃得香喷喷的。

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都没人出声,吃完,两个通房理直气壮的把碗筷撂下,袅袅婷婷的回房,宝儿把筷子收了,回头正要把碗拿去厨房,就见长青端着碗进来,什么也没说,和她一起收拾。

“今天菜市口又有人杀头了,还是满门抄斩,孙婆婆开始还跟我说是杀贪官,没想到杀的是颍州的那个李青天。”宝儿说着闲话,手脚麻利的洗涮着。

长青用干净的抹布擦洗宝儿洗完的碗筷,闻言一顿,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宝儿奇怪的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长青低头继续洗碗,缓声道:“只是想起了昨天讲的一个故事,前朝武帝带着太子游园那个。”

宝儿不知道一个杀头怎么让长青扯到历史故事上去了,她歪了歪头,说道:“就是那个给了太子一根长刺的荆棘,然后讲了一篇乱七八糟的大道理的那个?”

长青忍不住笑了,擦洗着手里的碗筷,低声道:“杖有刺,吾代尔除之,方可握。”

太子毕竟做了三十年的太子,或许品性有误,但能力毋庸置疑。三位皇子早已成年,废去太子,想再从头教导两位皇子已经来不及,可无论是治水治了一年不见一丝成果的三皇子,还是出身卑微没有震慑朝臣之力的二皇子,都是担不起太子这个担子的。

杖有刺,吾代尔除之,方可握……大概是真的回不去了,长青微微垂下眸子,看着半池油污,轻声叹了一口气。

宝儿哼了两句小曲,扭头见长青还在思索着什么,有些不高兴了,嘀咕着说道:“那故事没意思得很,也怪怪的,哪有人特意拿了荆棘,还要把刺削掉的,削了刺,打人都不疼了。”

第45章

长青从前没听过这样的歪理邪说,不由得失笑了一下,太子平庸,武帝斩杀权臣能将是为太子铺路,正如将荆棘上的刺削去,握之平整,方能稳固江山。

若是陛下还有意让太子复位,有这么多年积威在,太子想要收拢朝堂虽然不会很轻易,也到不了要清肃朝堂才能坐稳江山的地步,陛下必定是要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之中择其一,所以他才说回不去了。

什么打人疼不疼的……长青嘴角刚刚上扬一些,忽然就顿住了。杖有刺,吾代尔除之,方可握。然无刺之荆棘……何以震群狼?

若这天下仍旧盛世安稳,诛杀权臣也就罢了,可前有大将军领军西北,后有景王虎踞南疆,岂非不妙之局?

还未曾深想,长青已然惊起一身冷汗,宝儿把碗擦了,回过头就见他在发呆,不由得噘了噘嘴,用湿漉漉的手指去点他眉尖,带着鼻音的软哼响起:“想什么呢,看了几天书,人都傻掉了。你快去前院看看殿下醒过来没有,一会儿杀鸡啦。”

眉心一点清明将长青的神志拉回现实,他无奈的笑了笑,把宝儿湿漉漉的手握住,用干布细细的给她擦干净,才道:“好,我这就去,你没见过血,这个放着,我来就好。”

“孙婆婆说早晚要有这遭的,迟不如早……”宝儿嘀咕着,目光落在灶台下活生生的,被草绳捆着的鸡时,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长青道:“怕什么?除非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才要有这遭,就是见了孙婆婆,我也这么说。”

宝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满心满眼的甜滋滋,又怕长青觉得她轻浮,连忙转过头,硬邦邦的说道:“那,那我去看看殿下,你当心啊。”

说完,低下头就往外跑,长青分明瞧见了宝儿脸上那一抹红晕,知道她是害羞了,不由得失笑。

菜市口一连几日都有人被推来问斩,宝儿和孙婆婆出去买菜的时候,走的都是巷子里的小路了,秋雨连绵之后就是干晴,空气中挥散不去的血腥味蔓延进鼻端,无端端压抑。

京城的气氛似乎很容易被朝堂渲染,闹市街头没了往日嬉笑的孩童,来往的脚步都是急匆匆的,宝儿和孙婆婆走在一起,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没了前些日子的新奇,只想快点回去。

回宗人府的路上要经过官道,官道上没有往来的百姓,偶有巡兵走过,还会上来盘查一番,好在孙婆婆有出入的手令,没几天就在这一片的巡兵里混了个脸熟,连手令也不需要带了。

宗人府在六部最尽头,平日里经常能看到官员出入的车驾,最近却几乎看不到了,一片空荡的死寂里,疾驰的马蹄声擦肩而过。

姬威拉住马,回头看那一老一少的背影,方才惊鸿一瞥,他还不太确定,看到那熟悉的背影时,他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那方向是……宗人府?

“少将军?”章宁也跟着拉住马,“大将军还等着呢,走吧。”

姬威顿了顿,调转马头,淡淡的说道:“走吧,回府。”

大将军府还是十年前的样子,比起朝廷给他新建的侯府要寒酸不少,姬威在门前下马,门房还没来得及把正门打开,他等不及,大步从侧门走了进去,一路来到正堂。他爹正坐在那儿,读书人似的,手里端着杯茶,淡淡的朝他一瞥。

在西北这么多年,姬威就没见过他爹什么时候衣冠不整过,就是半夜敌袭,他爹也是第一时间盔甲锃亮,常常杀了三天三夜,他甲胄杀得破破烂烂,头盔上的缨子都被削得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爹也至多就是染了一点血,军师说他爹这叫儒将——一点都不像亲生的。

“不等通报擅入正堂,还有没有规矩?这要是在军营,看我怎么治你!”姬镇放下茶盏,看姬威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忍不住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