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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食(49)

姬威笑嘻嘻的,大步走进去,一屁股在姬镇下首坐了,章宁章金跟他惯了,老老实实的在他身侧护卫,姬镇见了,又喝道:“怎么自己就坐下了?这般骄横,等回了西北,我必要跟你章伯父说明,省的两位贤侄受你闲气。”

姬威这就不乐意了,马鞭敲敲靴面,扬眉说道:“章宁章金跟在我身边,做的是亲兵,什么时候将军入席,要先让亲兵坐?”

姬镇和这个儿子八字不对盘,闻言也不跟他废话,只对章家两兄弟说道:“是犬儿怠慢两位贤侄了,两位贤侄坐,都是惯的,还请贤侄多多担待。”

章家两兄弟悄悄打量姬威神色,见他挑眉,顿时汗毛竖立,连声说不敢,其实他们跟在姬威身边久了,并不觉得他态度有多恶劣,反倒是大将军这般温声细语,让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行了行了,回来一趟不是为了听你讲客套话的,我还要给姐姐看城外的庄子呢,京城这几年地皮翻了好几番,算起来我手里那点银子,也就够置办个不大不小的,想弄个带温泉的都不够。”姬威掏了掏耳朵,很有几分烦躁的说道。

姬镇见章家两兄弟不敢坐,也不强求,闻言只道:“有家不住,住什么庄子?城外那些地皮鱼龙混杂,东国公养的六房外室都在那,也不嫌寒碜。”

姬威眼睛瞪大了,“他还买得起六个庄子?我的年俸比他高得多,还有这么多年的战利品……”

姬镇淡淡的瞥他一眼,语气里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不是全让你换军饷了吗?”

姬威就不说话了,西北军的军饷提起来就让人气得发抖,这些年基本就是以战养战,现在呼延被打残了,朝廷连阵亡将士的抚恤金都不发,他还是主将,在西北一日三餐也难得见荤腥。

“刚才下朝之后,陛下单独找我,意思还是要裁军,把那些年老体弱的裁撤下去,年后再调新兵上来,”姬镇语气缓和了一些,道:“你手底下的人都是有经验的,我准备把你的人派去训新兵,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

姬威一听就火了,拍桌子道:“裁军?成啊!先把遣散费发了,兄弟们给他江家打了十年的仗,年轻的一身伤病,年纪大的没儿没女,回了乡连门手艺都不会,你总不能让我的百夫长千夫长去卖力气过活,多了不要,每个人能够娶房媳妇买亩田的银子,那我什么意见都没有。”

姬镇无奈道:“二十万西北军的军饷不是小数目,朝廷也难,阵亡的将士家眷有同袍扶持,总不会饿死,何况裁军就是为了让将士们的日子好过些……”

“说的冠冕堂皇,好像你没有默许南疆那边送银子似的!”姬威冷笑道:“我只知道,前线的将士们快饿死的时候,是章伯父开的粮仓,他景王给我和兄弟一口饭吃,他就比那个坐在龙椅上尸位素餐的狗东西强!”

“姬威!”姬镇喝道,随即看了一眼外头,语气缓了下来,“你还小,不懂这些,景王安的绝不是好心……君为臣纲,刚才的话,不得再提。”

姬威冷笑一声,站起身,一脚踹翻茶几,大步走出正堂,章家两兄弟连忙向姬镇告罪,跟了上去。

出了正堂,姬威深吸一口气,见姬镇没有追上来,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重重吐出一口气,章宁知机,连忙上前道:“少将军……”

“得了,别跟我说话,”姬威淡淡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们哥俩心里门清。”

章宁讪讪的,姬威冷笑一声,绕了个弯进了垂花门,这就不是外男能进的地界了,章宁和章金在门前止步,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太子没废的时候,姬婉回府省的亲,太子废后,东宫封禁,应天帝不提,姬镇也就乐得装傻,姬婉仍旧住在没出阁前的闺房。

姬威进来的时候,姬婉正在水榭里弹琴,他听说以前太子特别宠爱一个会弹琴的良媛,此刻也不由得想道,若是太子见过他姐姐弹琴时的样子,只怕再也看不下去别人的了。

秋风拂过面颊,姬婉一曲未终就停了手,站起身来,淡淡的朝姬威看来,就这一眼,和正堂上的姬大将军像了个十成十,姬威摸了摸鼻子,干巴巴的说道:“我是去买药了来着,没买着。”

姬婉按上小腹,燕儿连忙扶着她走出水榭,姬威迎上去,笑嘻嘻的说道:“姐,我没跟你开玩笑,现在谁都不知道你有孕,把这孩子生下来多好,我找个丫头收房,把孩子认成我的,跟咱们家姓姬,以后给你养老送终呢。”

姬婉终于给了他一瞥,“你的孩子,就不能给我养老送终吗?我好不容易才解脱出来,你还要再让他的孩子折磨我几十年不成?”

第46章

太子被圈禁之后,两位有孕的良媛仍旧住在东宫里,不知是什么章程,姬婉却一点也不留恋那个冷冰冰的东宫,更不留恋肚子里的这块肉,如果可以,她简直希望这些年的日子只是一场噩梦。

姬威也就不再说话了,目光落在姬婉的小腹上,蹙着眉叹了一口气,道:“你之前就滑过胎,还不止一次,再流一回,只怕日后就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姬婉闻言微微顿了顿,神色仍是未变,姬威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姐,周传峰三年前就已经娶妻了,娶的是军中一个同袍的遗孀,他们过得挺好的,回京之前听说刚要临盆,也不知道是男孩女孩。”

“他……”姬婉起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冷淡道:“过去的事了,提他干什么?”

姬威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摸了摸后脑勺,干巴巴的说道:“我,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下,他之前说要等你一辈子,我怕你对他还有愧疚。”

姬婉袍袖微紧,面上却不露丝毫,轻声道:“什么愧疚不愧疚的,总不能我嫁了人,还要旁人为我守一辈子,那我成什么人了?”

姬威直觉他姐心里不痛快,也没往下说,忽然就听姬婉道:“你……药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秋风吹皱一池静水,姬婉艳丽精致的眉目微微有些恍惚起来,姬威见状,正要说些什么,姬婉瞥他一眼,道:“我累了,你走吧,这事只别让爹知道就好。”

姬威还想说什么,被姬婉的眼神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他微微低下头,抿了抿唇,转身离去。

燕儿扶着姬婉,面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小心道:“大小姐……”

“我没事,”姬婉轻声道,“早该猜到的事情,只是想装装糊涂罢了,那个坏小子,连一点念想都不肯给我。”

燕儿又是担心又是气:“少将军怎么能这样,他不知道大小姐心里只有……”

姬婉按着小腹,一步步走回水榭,她姿容绝艳,仪态万方,即便是脸上没什么表情都美得很,燕儿只觉得自家小姐遇上的男人全都瞎了眼睛,一个嘴上深情背地无义,另一个更是彻头彻尾的薄幸郎君。

石桌上横放着一张琴,姬婉目光瞥过,不由得就回想起了七年前,也是这样的秋日,她远远的隔着屏风给周传峰弹琴,满心满眼的欢喜,他说打完仗就来向她爹提亲,只愿她等成个老姑婆,没人肯要,他才好把老姑婆请回家,做堂上花。

他是个武将,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肚子里却没半点墨水,嘴里说的话永远不好听,她打扮得美了,要发愁她被别人瞧了去,她不打扮,又时时疑心自己对他不上心,她能数落出他一堆缺点,却爱极了他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彼时离别,她为他弹无衣,心里想的却是桃夭,不曾想,只过数月,她就披上了东宫的嫁衣,盖头掀起,相对两厌。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细细想来,心中万般情绪,竟不过如此而已。

秋风轻拂落叶,带起一片寂寥深意,扫帚扫过青石砖,沙沙的留下几丝灰尘的痕迹,宝儿扫了没一会儿,又是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枯黄叶子一片一片的落下来,她气得把扫帚一扔,回屋喝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