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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食(94)

长青他是喜欢待在外面的,他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伺候人,他喜欢掌权的日子,没有一点勉强,而她也没有半点资格去求他放弃那些,因为那些她不习惯的东西都是他一点一点挣出来的,她能做的只是看着他,陪着他……在他需要人陪的时候。

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一车一车的布料皮草运进了城外的宅子里,宝儿拢着冬衣站在回廊底下,脸上素淡,瞧着那长相喜庆的丫头脆生脆气念着单子。

“夫人,你瞧督公多疼您呀!那件整块的雪狐皮子缝的披风,哎哟一根杂毛都没有,只怕是宫里的娘娘都穿不上呢!”新买的丫头讨好地说道。

宝儿看了看那披风,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先皇后有过一件,是金狐皮的,只是不常穿。”

丫头不好接话了,宝儿也没再说话,目光落在那一件一件的衣裳上,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长青带着她去裁布料做衣裳的时候了,至少那会儿他还在,现下……算上今天,他已经十三天没回来了。

宝儿知道自己不该任性,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因为夫君公务忙而埋怨的,可是心里这么想,难过的情绪却不容她遮掩。

新买的丫头惊叫了一声,随即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神无措极了:“夫人,你,你哭了?”

宝儿啊了一声,连忙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摇了摇头,“雪光太亮了,我回房休息。”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在这会儿,外间门房通报,说是有不认识的来敲门,自称是夫人娘家来的。

宝儿没想到自家新婚燕尔的哥哥能抛下嫂子从江南跑过来,还带上了爹娘,一家子风尘仆仆,不像个乡里来的财主,倒像是急着逃难过来的。

宝儿娘一见宝儿眼泪就下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就不肯放,边哭边打王桂生,口中骂道:“我说你哥就不是个东西,你回来的事他跟谁都没吱声,不是你嫂子,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王桂生由得她打,清俊的脸庞上一脸苦色,看一眼自家穿金戴银的妹妹,眉毛都纠结在一块儿了,“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你瞧瞧她那样子!都不像个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了,爹你说……”

宝儿爹一巴掌把自家儿子扇了个转,胖脸上端着严肃的架势,只是话里就软和许多,他叹气道:“爹把地都卖了,宅子也当了,你姑舅几个都借了点,一共凑了八千四百两银子……等回乡,咱们住你哥的宅子,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啊。”

宝儿起初都没有反应过来,见了自家娘亲强忍伤心又不好表露的神色,才知道是上次急着走,误会没解开,她有些无奈,只是门口不好说话,连忙把人迎进宅子里。

当初李湛英买下这宅子,里头打理得就很不错,后来长青得了势,却一直没有换住处,也就只能在细处精益求精一些,抬脚走进去,只觉一派富丽堂皇。

宝儿爹娘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就是王桂生见过世面的,都有些发憷,心头的猜测越发有了底,脸上也带出苦相来,这谁家送女儿进了皇宫,不说奔着去做皇妃,也没想过竟然有能招惹上宫里的太监,还给太监做了外室的,这都叫什么事啊!

王桂生心里发苦,还好听说宫里的太监最爱银子,八千四百两银子不少了,就是刮光了他们县那片地皮,都翻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外头人牙子那里,相貌顶漂亮的丫头,一百两银子,能买十个。

进门正好撞见还没收起来的布料皮草,几个丫头满脸兴奋地收拾着,宝儿爹识货,一眼看去心里就是咯噔一声,旁的不说,就那件被丫头拿在手里比划的狐皮披风,他替人寻摸过价钱,没有三千两银子拿不下来,何况还是那么好的毛色。

自家的姑娘,看上去很得那个太监的宠爱啊……宝儿爹不觉得荣幸,只觉得发愁,他捏紧了袖口几张薄薄的银票,大冷的天,几乎捏出热汗来。

宝儿把爹娘带到厢房安置下,老两口上京一趟竟然没带多少行礼,宝儿记得自家娘亲一向爱打扮,这遭过来,头上只得一根银簪簪发,包袱里也只有几件衣裳,却不知道,家里已经把能卖的都给卖了。

王桂生四处看了看,问道:“那人呢,什么时候回来?”

宝儿一顿,宝儿娘还握着自家女儿的手,立刻发觉她的异样,对上自家娘亲关切的眼神,宝儿不知怎么的,叫了声娘,眼泪就掉下来了。

第88章

宝儿娘心疼得不知道怎么是好, 一手拿着帕子给女儿擦眼泪, 一边轻声细语地宽慰,怕父子两个待在这里会让女儿不自在, 抬手就赶人。

王桂生嘴里是不肯饶人的, 气恼道:“我不走!她还有脸哭!知道丢人了?当初但凡给家里送个信……”

“我才没有……”宝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伸手去推王桂生,“娘, 我之前就说了好多遍, 我没有给人做妾, 他自己不信,还来蒙你们。”

王桂生还想反驳,让自家老爹一巴掌扇在头上,宝儿娘也狠狠瞪了他一眼, 示意他不准吱声了,他也只能把嘴闭上。

宝儿窝在自家娘亲的怀里,这些年她一直没有爹娘在身边,原本不去想那些,只觉得自己已然长大, 然而真的到了娘的怀里, 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些日子的茫然, 难过,无助,一一浮现在心头, 她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只想躲在娘亲的怀里好好地哭上一场。

到底是亲生的丫头,宝儿爹和宝儿娘来前就商量过,到了地方一定不能当着女儿的面给她难堪,最好是好生好气地把人劝回来,不曾想刚来就把人惹得哭了一场。

宝儿哭够了,抱着娘亲不肯撒手,抽抽噎噎的,宝儿娘把父子两个都赶出厢房了,回头拉着女儿的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娘,刚才爹说把家里的地给卖了?你怎么不拦着他呢?”宝儿娘也被带着掉了几滴眼泪,宝儿红着眼睛捏着帕子给她擦,想起刚才门口说的事情来,问道。

宝儿娘弯了弯嘴角,给宝儿拢了拢头发,慈爱道:“娘做了半辈子地主婆,福气享够了,而且你爹把地卖了也好,他没得银子花,日子也就踏实了。”

宝儿在自家娘亲怀里蹭了蹭,小声说道:“哥他没说清楚,我没有给人做妾,真的,他上次带着我回去,就是想来家里提亲的,只是……”

想起这些日子朝堂更迭,风起云涌,宝儿恍惚了一瞬,怨不得自家兄长,自家爹娘都觉得自己是给人做妾的,长青已经不是那个东宫里稍微得些脸面的小太监了,他是朝堂新贵,内阁行走,成日里忙的是家国大事,入眼见的是高官勋贵,她该怎么说,说长青是为了先帝驾崩,急着回朝,所以误了提亲吗?

宝儿的话说了一半,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干干涩涩地,想掉眼泪,却又想笑。

“你哥跟我说了一些,”宝儿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怕伤了她,“说那人模样还成,可哪是过日子的人?你也不小了,不说能不能人道的事情,能在宫外置办下这么大家业,人家就是个有本事的人,是不是?”

长青自然是个有本事的人,宝儿点了点头,说起刚进宫那会儿,长青处处指点提携她的事情来,宝儿娘也不打断她,脸色很温柔,也很平静。

“你爹要说起来,其实没多大本事,”宝儿娘静静地听宝儿说完,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说起了宝儿爹。

“别看他在乡里得些脸面,其实拿出去没什么可说道的,他家里本来就有些地,退了行伍回来,是救了大官得了赏的,”宝儿娘笑道,“上头的将军手一松,就是好几百两银子,要是旁人得了这些银钱,敢拼的去做几年生意,多大的家业也办下来了。那没志气的,像你爹,把银子全拿去买地,也没有大富大贵,就是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