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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食(95)

宝儿以前没听过这些,也不抽噎了,红红的眼睛看着自家娘亲,被怜爱地拢进怀里。

“人呐,一辈子短短几十年,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平平淡淡是一辈子,是福气,”宝儿娘叹气道,“有本事的人咱们攀不起,图人家有权势?可有权势的人家是那么好进的?远的不说,你舅家那二表姐,你刚进宫那会儿的事,好生生的秀才不肯嫁,非要跟着人家京城来的公子回去,去年传了信,说人没了,给你舅封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陪嫁丫头跑回来说是让大妇磋磨死的,就是大冬天跪在雪地里生生给冻死了,你舅身子骨那么硬朗的人,一下子老得……你要是回去,得认不出来了。”

宝儿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我……”

宝儿娘柔声道:“我也没有说他不是?娘说的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高低都不成,你要是回乡找个寻常人家嫁了,爹跟娘,还有你哥哥嫂子,他们能护持你一辈子,要是你留在这里,受了委屈,最多也只能像刚才那样,抱着娘哭了。”

“他没有给我委屈受,是我自己,”宝儿鼻子抽动几下,小声地说道:“他对我很好,人很好,我们以前也很好……然后,自从立了东厂,他认识的人,他说话做事,我就一件一件开始听不懂了。”

宝儿娘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宝儿这些话一直都闷在心里,和长青都没有说太多,她怕打搅他,更怕把自己的不足暴露在他面前,也怕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任性的人。

“我害怕他要是见过了更多更好的姑娘,会觉得我……”宝儿话没说完,又改口道:“他不会赶我走,可是只要想想,他会在心里觉得我比不上那些知书达理的姑娘,哪怕是个念头,我就很难受,心里疼得厉害。”

“我什么都不懂……”

宝儿说着说着又想哭了,宝儿娘给她把眼泪擦干净,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你呀,不知道是传了谁的代,让人操心。”

“娘……”

宝儿娘说道:“行了,你哥说什么娘是不信的,娘跟你爹就在这儿住一阵子,让娘看看人,要是不成啊,你哭也没用。”

干净的帕子湿了一半,宝儿的眼睛红通通的,哭过了一场,心情竟然有些开阔起来,她弯了弯眼睛,带着几分得意地说道:“他人很好的。”

然而这个很好的人直到年关都没有回来,过年那天,外头车水马龙,往来都是送礼的高官勋贵,宝儿还是从这些人的口中得知长青这么久没回来是去了河南,同新晋指挥使孙盛一道,要从河南厢军中挑选一批锦衣卫。

明明去时,说的是十日之内赶回,这一去就是一个半月,连封书信都不曾有。

宝儿强打起精神,和新聘的管家一起整理了各家府邸的礼单,拟定了回礼的章程,过年这几日挑着一些官场上亲近的人家见礼,说起来简单,或者说是对那些从小培养的大家闺秀来说简单,然而宝儿自己都觉出了自己的磕磕绊绊,接人待客半点不自然。

这世上怎么就有那么贴切的话呢,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脑子里乱哄哄的都是白日的事情,明明那些上门见礼的客人每一个都是那么地有礼有节,可夜阑人静独自回想,宝儿总要忍不住去想,那些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撇了嘴角,眼神嘲笑,就连平日里一些慈眉善目的夫人们,在她的回想里也成了扭曲的光和影。

似乎所有人都在叫她的名字,耳边没有片刻能够安宁,有人笑声善意,有人则是古怪的拉长的调子,脸颊发热,唇瓣发干,宝儿一时又想起娘亲说的那位二表姐来,其实她和那位二表姐并不是很熟,可莫名地想起她来,心头就是一阵酸楚。

她不是那种什么都想要的姑娘,她没有要图长青什么,她是真的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哪怕他还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太监,她也喜欢。她没有觉得长青掌权是件坏事,但她却是真真正正地觉得自己在被抛下,她一点一点的配不上他了,也许到最后,她也会成为别人眼里的二表姐,临到头来,落得一声悲叹:太贪。

白皙的手缓缓撩开锦绣罗帐,忽然听见几声抽泣,那手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就落在了宝儿的肩头,“生气了?”

宝儿泪眼朦胧,下巴被轻轻地抬了起来,借着雪光,长青用帕子一点一点地给她把眼泪擦去,他坐在床沿,语气轻缓,“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紧赶慢赶都没赶上陪你过小年夜,我该打。”

长青说着,握起宝儿的手,在自己脸庞上碰了碰,他靠得近,大冬天身上竟然还带着一股汗湿气,衣裳也不如平日的整洁,脚底下沾着雪泥的长靴都还没脱,显然是连夜骑马赶回来的。

宝儿抽噎几声,“下次不许这样了,至少传封信回来。”

长青弯了弯嘴角,替她拢了拢发丝,语气轻柔道:“傻丫头,人都耽搁在路上了,哪里还传得出信?这次是特殊情况,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长青的语气总是很温柔的,宝儿却听得出这其中的差别,他每次反问别人的时候,都是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

第89章

宝儿就不说话了, 披了件衣裳起身, 正要去给长青取干净的衣物,被他按住肩膀。

“大半夜的,不折腾了, ”长青语气里带着些许倦意,嘴角略弯了弯, 说道:“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不值几个钱, 胜在新奇,明日陪你去看。”

宝儿嗯了一声,半撑起身子, 替长青解了外衣,放在屏风上, 这会儿屋里点着炭盆,上等的银丝炭不见明火,不呛也不冷,长青也就由得她从被褥里探出身子来, 只是给她掖了掖。

发冠端正地摆在床头, 长青和宝儿的发散在一处, 拢进枕头缝隙里去, 打眼瞧着分不出彼此来, 宝儿听见长青呼吸声都还带着喘息,不由道:“哪里就赶着这一天两天了,夜路又不好走, 万一摔着碰着怎么办?”

长青倦道:“我再迟一天回来,你不得哭坏眼睛了……”

话音带着些许含糊,宝儿再看去,就见长青盖着鸳鸯被睡得沉沉,借着夜色,能看到他眼下一抹青黑,显然许久不曾睡个好觉了。

想说的话就这么噎在了嗓子眼里,宝儿侧着头看了长青很久,伸出去的手终究没能落在他的脸庞上,而是轻轻地给他掖了掖被褥。

隔日天光大亮,宝儿心里惦记着事情,睡得不沉,身侧一有动静,她就警醒地睁开了眼睛,正瞧见长青轻手轻脚地系着披风。

“吵醒你了。”长青笑了笑,声音压得轻了些,脸上的神色温柔,“再睡一会儿,我去趟宫里,过午陪你,这次回来也能好好歇一阵了。”

宝儿点了点头,说道:“你不在的时候,我爹娘和大哥来了,就住在东边那排厢房,你中午回来,我让厨房多做些菜。”

长青微微挑了一下眉,似乎有些意外,只是脸上仍旧带着些笑意,他俯身在宝儿唇上落下一记轻吻,在她耳边柔声道,“我会赶回来的。”

宝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恍惚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长青低笑了一声,起身推门出去了。

成年的君王和幼主是不同的,前者哪怕胡闹如江承,只要他人在,就是朝堂一根定海神针,后者即便是天纵奇才,那一小团坐在龙椅上,也不会有多大威势。

因为内阁的存在,朝堂上这一点还不算太明显,可在宫里,五六岁大的小皇帝却是没有皇帝待遇的。

长青到时宫里乱糟糟的,一路走过来都是忙乱无章的宫人在疾走,一直到了承乾殿,抬脚进去,里头鸦雀无声,小松子守在殿外,看到长青简直像是找到了救星。

“督公,快去瞧瞧吧,小主子爷没背上书,周妃娘娘罚跪呢!”小松子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