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趾浸入,然后是小腿,大腿,再是全身。盈柔的水波漫开,将奔波了一天的酸软身体拖起,黎青梦把脑袋枕在一边的靠台上,毫不夸张地想,这就是极乐世界吧。
但是她没敢泡太久,心里记挂着刚才的约定,没有泡很久就赶紧起身,心里想如果一会儿还不困的话,就再来泡,可不能浪费这难得的一次机会。
套房的客厅里,康盂树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他习惯了冲冷水澡,因此速度特别快。哪怕换到顶楼套房也是一样,看都没看浴缸一眼,甚至连酒店提供的那些高档洗护品都没用,照旧拿的是行李箱自己带的那套——还是他妈双十一囤货多出来的赠品。
听到开门声,康盂树抬起头,看见了头发还未完全吹干的黎青梦,她身上特意换了一件崭新的裙子。
他故意调侃:“怎么,这回不穿浴袍了?”
显然是指素城那一晚。
黎青梦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抱起双臂,悄悄瞪他一眼,问:“康嘉年呢?”
“还在泡吧,他肯定玩嗨了。”
“哦……”黎青梦转身握上门把,“那我继续去吹头了,他好了叫我。”
“等一下。”
康盂树手上拎着袋子起身,忽然朝她走来。
黎青梦注意到那个袋子就是上午在商场逛的那家,那应该是康盂树买给他妈的,他今天还拎了一路。
他把袋子递给她:“你帮我看一下这件我妈会喜欢吗?”
“……我连你妈都没见过呢,我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没关系,我参考下意见。”
黎青梦无奈,只好接过袋子,翻出上面的一件雪纺飞袖,说实话……她还挺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嘴角憋着笑地想放回去,却发现底下还有一件。
这件衣服……
黎青梦表情呆住。
那是她上午逛时看中的,却压抑着自己没去试的那一件。
此刻,它就静静躺在袋子底部,像掩埋在泥土里被无意间翻出来的廉价矿石,不如宝石值钱,却更加耀眼。
康盂树清了清嗓子,不当回事道:“那家店买两件打折,我就凑了一件。给你吧。我妈肯定不喜欢这个风格的。”
黎青梦一直没说话,但他观察着她的表情,察觉到她是雀跃的。
她开心的时候,眉角会轻轻扬起,嘴角也是。但她又会下意识咬住嘴唇,把那份雀跃给压下去。
果然,又开始咬嘴唇了。
康盂树瞬间失神。
并不是被勾魂了什么的,而是,忽然缠在心中某个不愿直面的结被打开。
在这个似曾相识的顶楼,黎青梦脸上的这份雀跃,这些至关重要的细节串联在了一起,通了任督二脉。
在当时,从素城回来后,他有意疏远黎青梦,内心拼命告诉自己她是一个为了钱财可以出卖自己的女人,这绝会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但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其实不在意她是个虚荣的,爱慕钱财的女人。钱这东西多好呢,谁不想要。
她要钻钱眼,他就去拿斧子给她锯开。他从不怕这些。
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从没待过的顶楼。
当时他学着她的样子,稀松平常,似乎这样能掩盖掉彼此的差距。
然而,这掩盖不了他内心深处的认知。
那是他第一次明确地有概念,黎青梦和自己好像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是那个和他在南苔相遇,情愿窝在沉船里教画的美甲小妹。
这个女人曾经习以为常的快乐和满足,自己给不给得起呢。
那一晚,康盂树站在素城顶楼的落地窗前,望着如此逼近的雷电,有一种自己即将被劈到却无力招架的预感,内心是一片白惨惨的惶恐。
第40章
这份惶恐就像那日的闪电,站在最顶层,因为够接近,所以那一下子的震撼足够令人失语。
但那时,尚还隔着一层隔音的玻璃,所以他没有感受到雷电真正的威力。
就像,他还是没有确切地明白,黎青梦和自己的差距在哪里。
章子在最开始,总和他说黎青梦是个特别不一样的人。
那时他总在心里很不屑,能有多不一样呢?大家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人。
章子虚头巴脑地说,不是那种看得见的东西,而是那种看不见的。
看不见的,但可以感受到。
而这一趟京崎的旅程,让他对于她那种模糊的感受越来越清晰。
亲自去过她成长的学校,见证她拿下的成绩,听她谈论走南闯北的回忆,坐她飙过的车,窥探到她不愿示人的伤痕。
她的骄傲,她的肆意,她的软弱,她的过去种种……
他确认自己又重新认识了她一遍。
于是,那道挡在他们面前的隔音玻璃被拿掉了,他听见雷声隆隆而至,不可抗力地预感到自身在这道雷电下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