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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尘寰(11)

朱明玉险险从通往殷如尘住处的石梯上激动的滚下来——要是她瘦个四十斤,说不定真敢这么干!

殷如尘住着的院子建在沧浪崖凸出的一座山上,三面皆临着峭壁,唯有一道窄窄的石梯通向院中,名唤临渊阁。朱明玉初初上山学艺,同殷如尘跟二师姐一起住,上来的时候是被殷如尘拖着闭着眼睛爬上来的,半夜睡在临渊阁的床上,总担心连床都是悬空的,说不定半夜吹来一股歪风,就能将整个临渊阁的院子都给卷走,太不安全了!

只住了一个晚上,她就换了个更接地气的院子。

朱明玉这些年功夫有长进,但抖着一身肥肉再次踏进临渊阁,还是有几分胆颤心惊,不知道这是因为殷如尘积威甚重,还是临渊阁地利之危对她造成了长久的心理阴影。

殷如尘习惯了每次都被师傅推出来顶锅,听清楚了朱明玉的来意,在一众师妹们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里前往松涛阁主持银腰的去留问题。

一大帮人簇拥着殷如尘踏进松涛阁的院子之时,谢逸华正站在西厢房门口,盯着银腰收拾东西,还有点不耐烦:“朱明玉哭哭啼啼要将你留在沧浪崖,银腰你不会是对她下了蛊吧?”

银腰到底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也就只有你眼瞎,看不见我的美貌!”

他在撒撒族中追求者众,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迷恋他的金发跟蓝眼睛,来云生观之后只收获了朱明玉一个迷妹,算起来也很是失败了。

“原来……你是以自恋让朱四丫对你死心塌地的啊!”谢逸华抱剑站在西厢房门口,打量着银腰短暂居留过的这间屋子,这才多少功夫,竟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在收拾东西的银腰:“……”

他也是开始收拾的时候才发现,当初身无长物住进来,要离开才发现添了很多东西。

窗前多了一张梳妆台,上面堆满了零零碎碎男孩子们的玩意儿,光手串就有七八个,珊瑚的珍珠的好几样。山下跳大神的山鬼面具,夸张的五官,半夜里灯光之下尤为恐惧,但银腰瞧着却只觉安心。

世间最吓人的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以谢逸华的眼光来看,这间屋子里床帐摆设都被朱明玉通通换了一遍,全是浅蓝粉蓝梦幻般的颜色,也不知道她是喜欢银腰眼珠的颜色,所以才恨不得将他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换成这个色系,还是别的原因。

以前这房里只有官方配备,藏蓝粗布被褥,连帐子也是同色,别说是梳妆台,就连多余的凳子都没有。

如今这房里俨然是一名男子的闺房,全是柔和的颜色,就连花瓶里也插着一把黄色的野花,想来定然是朱明玉讨好银腰的手笔。

那花瓶她瞧着总得二两银子。

谢逸华啧啧感叹:“我算是明白了朱四丫为何死活不肯让你离开,这是沉没成本大太了呀。这一屋子零零碎碎,说不定都将她这几年积攒的零花钱给花干净了。你留在沧浪崖,她还有捞回本的一天,你要是走了她就做了桩赔本买卖。不怪她在师傅面前哭的伤心不已,我先时还当她舍不得你离开,现在知道了她原来是舍不得自己花在你身上的银子。”她刻薄起人来也是招人恨。

“你……你你……”银腰面上作烧,肝都要给气爆了,总觉得谢逸华此言是在讽刺他跟外面的小倌一个模样,尽哄的女人为他花钱。

两人正互相对峙,殷如尘带着一众师妹们过来了。

朱明玉见到银腰被谢逸华气的眼圈发红,忙冲过去挡在了银腰面前:“三师姐,你有啥不高兴冲我来,别欺负银腰一个男娃。”

殷如尘也的确公平,他开口就切中要害,既没征询谢逸华的意见,也没摆出护着朱明玉的态度,进来就直接问当事人:“银腰,三师妹主张送你走,四师妹要将你留下,你自己意下如何?”

银腰一个能将燕云度射伤,箭术不低的小子装起娇怯来竟然也像那么回事,他听到殷如尘的问话,泪珠子吧哒吧哒往下落:“我……我自己能决定吗?”

他这眼泪也算有感而发——被撒撒族汗王决定要送至白狄和亲的时候,就连亲生的母亲也没想过要征求他的意见,被以俘虏身份带到沧浪崖之后,去留问题居然也能征求本人的意见?!

“你当然能自己决定,无论是三师姐还是四师妹都不能强迫你!”殷如尘给了他一个确定答案。

银腰的眼泪掉的更凶了,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惊呆了在场的众人。一路将他从南疆大营带回来的谢逸华更是惊的差点将眼珠子掉下来,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美丽的少年郎膝行路过对峙的朱明玉跟谢逸华,跪在殷如尘面前抓着她的袍角的时候,让沧浪崖大部分弟子们心都碎了,恨不得亲自上前去扶他。鉴于谢逸华平日对众师妹在教学时候的严苛程度,大家强忍着怜香惜玉的心,目光都紧张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郎。

银腰揪着殷如尘袍角的手指关节泛白,他哽咽着哭诉:“我……我父君是小部落的奴隶,被献给父汗,生下了我。我在撒撒族身份低微,从小……那些兄弟姐妹们就瞧不起我,才将我送给了白狄王,若不是我想办法,现在还被困在白狄王宫。我……从来都没人问过我的意见……”他哭的气噎难言,朱明玉心都快疼碎了,恨不得凑过去替他擦眼泪。

谢逸华心道:朱明玉唱戏算什么本事,银腰将一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小可怜演的活灵活现,摇身一变都能做影帝了。

“……我们撒撒族有个规矩,被谁俘虏了就是谁的奴隶。虽然谢师姐不待见我,可我以后就是她的人,我……我能留在观中替她洗衣煮饭打扫卫生吗?就算我回到南疆大营,两国交换奴隶被送回白狄,那也并非我的母国。天大地大,我……我竟是无处可去了……”银腰可怜巴巴的看着殷如尘,湛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泪水。

围观的师妹们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对银腰的处境抱以十二万分的同情,尤其对他至死不渝跟着三师姐的胆量敬佩不已。

谢逸华:“……”

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饶是殷如尘心里从来只装着沧浪崖的戒律,师妹们的前程,也禁不住软了几分:“你既是自愿的,以后便留在沧浪崖!”

“多谢大师姐!多谢大师姐!”银腰松开了她的袍角,不住朝她叩首。

殷如尘后退两步,客气道:“你既是无处可去,以后就是沧浪崖的人。”语声转厉:“切记不可做出危害大烈与沧浪崖的事情,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银腰不敢!”

殷如尘处理完了银腰的去留问题,还顺势警告谢逸华:“三师妹,银腰既是你带回来的,你便好生照顾他,切不可再慢待了他。”

谢逸华强硬惯了的,整个云生观她连韩青扬的话都敢驳,那是吃定了师傅脾气好愿意包容弟子,对上大师姐却只有服从的份儿——武力值相差太远,只有挨揍的份儿。

“是,大师姐。”

朱明玉这个缺心眼的根本没听出来银腰的弦外之音,脑子里将他要跟着谢逸华的那句话自动过滤,欢天喜地来扶他,还再三向谢逸华示威:“银腰啊,以后若是三师姐哪里待你不好了,你只管去告诉大师姐,大师姐会为你作主的!”

话是跟银腰说的,针对的却是谢逸华。

谢逸华冷笑一声,围观的众师妹们都缩头缩脑窜出了松涛院,唯独朱明玉还留在那里,洋洋得意为银腰壮胆:“银腰你别怕,三师姐打不过大师姐的!”

“四师妹,师姐觉得你最近早晚课比较懈怠,明日早课我跟大师姐说,让我来教你!”

朱明玉听到这噩耗顿时一声惨叫:“三师姐,你这是公报私仇!”

谢逸华轻易不肯与她练习,总觉得那是对自己智商以及武力的一种侮辱,但遇上朱四丫犯蠢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武力解决问题最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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