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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回时(104)+番外

英洛见她卸了这帝王之尊,单纯以长姐身份娓娓而谈,反倒令她不知所从,只得起身,却是被她按坐在就近的绣凳之上,却见她那里已经跪了下来,也是纳头便跪---------英洛的心里从前便觉得这顿不顿下跪的确不是个好地方,然则无论如何李岚这番举动还是吓着了她,被当朝女帝大礼参拜,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唬得她立时站了起来,将李岚扶将起来,埋怨道:“陛下这是做什么?想折煞为臣嘛?”

李岚敛眉道:“我以大周李姓江山与糼弟所托,难道还不值得一跪吗?”

“江……江山……”英洛少有的结巴,全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只觉凡事一沾江山两个字,准没有好事情。

果然,但听得李岚道:“你尚不知道一件事,我已终身不能孕育自己的孩儿了!”语声苍凉如残叶全凋,寒冬将至,说不出的萧索意味。

“怎么会?”英洛失声问道。凤帝不育,这算来简直是本朝最大的一桩秘闻。而李岚又正当盛年,怎会有此谶语?若是让朝中那起最近急得上窜下跳欲将自家儿子送进宫来,指望将来得个一女半儿得继大统者知道了,不外是个天大的笑话!

却见她嘴边隐含了一丝冷冷的嘲意,语声森森:“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也是这两日始知道始末。不过却是在半年前便已知自己终身不孕。当年我父亲宠冠六宫,加之膝下一儿一女,已经碍着皇夫之位,为防我将来得继大统,华相在我身边安插人手,在我每日的茶水饮食里添加少量的绝育药,上次我离宫之时被高人所救,他虽解了我身上这致疯的药,但还是不免叹息,说我服这药最少也已有十六年,多则十七年,算上我离宫一年,算起来,也就是五岁之时,便被偷偷下了这药,如今已经是十几年过去了,我回宫之后秘密查证,虽将那下药之人查出,但早已于事无补!可算是遂了华相的意,就算是我得继大统,却不能生下自己的子嗣,又有何用?”这件事情本是她积恨难消,噬心痛事,此时说来,面目扭曲,可见刻骨仇恨。

英洛悚然而惊,只觉这件事残忍之极,而这谋划之人也算得上高瞻远瞩,不觉心有余悸,兼且觉得李岚的可怜委曲之处,不免伸出手来,摸摸她紧攥的五指发白的拳头,道:“事已如此,你还是不必再多想!”

那人惨然一笑,道:“我得了这偌大江山却不知托付于谁!大周朝虽有子民千千万,但唯有一人与我血脉相连,那便是楚王。我只有寻得一可靠之人,赐婚与小瑜,将来小瑜若生了女孩儿,必是下一届的太女,未来大周朝的女帝。思来想去,你我也算得上患难之交,且小瑜又对你一往情深,正是天作之合。你家中虽有夫婿,但除了姓华的那一位我容不下之外,另三位也是人品极好的,我若一时逼你休了他们你必是不肯的,就算休了他们娶了李瑜你也不会善待于他,必将身周怨气尽数撒在他身上,我又怎么舍得?所以我想出一个办法来,那就是忠勇候与小瑜一般儿不分大小,一为正夫一为平夫,也不算委曲了他们!不知你觉得意下如何?”言罢眼巴巴看着她,单等她回答。

英洛进退维谷,额头不由冒出豆大的汗珠来,只觉平生棘手之事莫过于此!家中本就不太平,那几位夫婿也从不当她是傻子,自然他们其中的暗潮汹涌她并不是全无所觉,本是一池浑水,若生生再投下去一位楚王殿下,只怕英府的天都得被这几位给搅塌了。若是不接受,李岚既能推心置腹将底牌摊开来,让她知晓,自然是存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来。自古帝王皆如是,她总还不曾幼稚到以为李岚会念着旧意心存慈念下不去手,容她带着自己难以启齿的秘密行走在宫阙间吧?危急之中令她想起一人来,道:“陛下,婚姻大事事关楚王殿下一生幸福,臣想请旨前去殿下殿阁探病?”

李岚黛眉舒展,笑道:“这才对!小瑜最近茶饭不思,病骨支离,你还是应先去探视他,至于婚事,不急!”

英洛感慨良多,心道:不急才怪!如若不急你还要这般急逼我?

当下李岚令一小黄门带英洛前往李瑜殿阁。英洛头脑昏沉,来去只脑中盘旋着如何拒绝李岚又不能伤了家人,如此行行复行行,不过盏茶工夫便到了李瑜寝宫,门口迎出来的却是一位十五六岁模样周正的小黄门,引着英洛前往内殿。

英洛初初闻听李岚之语,本不信那小小少年已经病骨支离,及止进了内殿,只觉殿内暖如春风,却是浓浓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另有小侍端着漆如墨汁的药而来,她并未抬头瞧定,只跪下磕头道:“小臣英洛参见楚王殿下!”

良久,那头方闻得一个喘微微的声音道:“你……来了?快起来吧!”间中一顿咳嗽,英洛抬头看时,但见大床之上的少年身着乳白色寝衣,早已喘成一团,这光景看着委实不好,她不由心下大惊,急步向前细看,口中一径问道:“殿下……殿下几时病成了这般模样?”

少年一双秋水长眸睇过来,盈盈欲滴,带着病中独有的潮红,似幽含怨,一字一顿道:“冤家,我对你遍尝相思,你……你……”咳声大作,撕心裂肺一般,手只颤微微伸出来,倔强的不肯落下去,只固执向着英洛伸定了。

英洛再想不到这少年会病得这般模样,想着他大概是病中,估摸自己不大好,定是不再顾忌什么,开口便是缠绵之意,她虽心肠刚硬,到底不愿这少年一时半刻便死了,因此只得上前握牢了这枯瘦的手,安慰道:“殿下这是说哪里话?还不好好将养着,少些忧思,指不定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

那李瑜好不容易被她握着了手,如何肯放?只一径拉着她的手,虽时时咳成一团,身子不住打颤,还是不肯躺下来,目光痴痴胶注在英洛面上,贪婪的瞧着,只恨不得把她刻在心版上,每日来回描摹个无数遍。

英洛见这番光景,知道一时半会自己不能下重语。这就好比是从前康健的他,即便话头重些绝了他的痴念,便是锦帝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伤痕来,并不能拿她怎么着。可今日观这少年,怕是大有撒手人寰之意,她重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只顺着他的话意劝慰,嘱他好好保养,折腾了一通,小侍服侍他喝了药,大概是药性发作,不过一时他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手中犹自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她心中百味陈杂,到得含珠殿内之时已想好推脱之计,面含愧色道:“臣令楚王殿下蒙羞,本应极力弥补,但婚姻之事理应遵从父母之命,明日初一,臣邀请陛下前往英府用晚膳,顺便与父亲谈谈此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岚料着她瞧了李瑜一回,定是心有愧疚,请自己过府商议婚事,此事也算是有了九成应意,当下心满意足,令小黄门将她送出殿外,见她走得远了,这才抬脚往李瑜殿阁而去,只盼这喜讯能让他立时好上三分,不再胡思乱想,消耗作践了身子,也算是料理了一桩大事!

清歌漫语

鸾翔殿内,一俟锦帝脚步声离,便见先前那命悬一线的楚王殿下一把掀了身上被子,一叠声叫:“清歌清歌,快拿点吃的来,可饿死本王了!”虽是音量低绵,但显然精神尚好,若锦帝此时回转,必会惊喜万分,以为楚王病情奇迹般好转。

轻声应和的正是先前迎了英洛前来的小黄门,他手中端着朱漆描金托盘,盘内盛着几样精美小菜与粗梗碧玉粥,缓缓从后殿而来。此时他先将手中托盘放置在一旁桌案之上,再搬一张小案几放置在楚王的大床之上,将那托盘内的小菜与粥一样样往小案几上放,一旁躺着的楚王殿下寝衣凌乱,容颜不修,双目深陷,显然是饿的狠了,清歌盘中银箸还未放下,他已经就手拿了块胭脂鹅脯送进口中,狼吞虎咽还未嚼烂便已咽下,等到清歌将盘中吃食全数放在案几之上,那一小碟糟的熟烂的胭脂鹅脯已经全数进了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