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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安心做鸳鸯(94)

谢无涯木然立在当地,心中数念电转,一时半刻竟然无言以对,唯觉心苦。他眼前所立二子皆是年少俊逸,比之原来为谢描描所订的夫婿雷君浩亦不曾逊色。但今日院中一时立了两位,却是大大的不好了。

叶初尘见他神游在外,视秦渠眉若无物,心内虽暗笑,倒踏前一步,宛如主人一般拱手道:“描描小恙,竟劳动秦兄大驾,愚弟真是万分感激。”

秦渠眉勉力维持面上表情,实则心内焦慌,向谢无涯行了子侄大礼,他亦侧身避过,冷冷道:“老夫生受不起!”目中戒备之意森严。倒是叶初尘与他寒喧了两句。他转尔询问描描现状,被叶初尘三两句支开。不外乎练功岔力,或与关斐对打,一点小伤,过得三两日即可好转之类给支开。

其实秦渠居之前已知谢描描流产,心中焦惶难定,又不好启齿直言。原来关斐那通忙乱担心,惊动了谷中旁人。周稳婆在谷中向来无事,一年约摸要接生两三个小儿,每日不过与谷人众人闲磕牙,从谢家院内出去之后便被相好之邻拖走,竟加油添醋将谢描描流产之事大肆渲染。

有那不信的,又经范连城之口证实,一时之间谷中人人皆道姬谢二副使的女儿未曾婚嫁竟已有孕,甚尔落瓜。此事闹腾开来,便惊动了客居此地的秦渠眉。他初闻此言只觉心痛难禁,这才忍不住捡了个最不好的时机前来与谢无涯相见。

谢无涯从来决断分明,此时亦彷徨难定,又不耐烦瞧见这二人,遂将这二人晾在院内,自己当先进了谢描描房内。

张氏大惊,结结巴巴道:“老爷……血房不吉,您怎可进来?”

一夕之间,谢无涯望之犹老了十岁,鬓边竟已星星点点。他在床前将昏睡之中的女儿打量一番,又回身捡了房内一张绣屏圆凳坐了,惆叹道:“这时候还管它吉不吉?——描描,可曾进些汤水?”

张氏亦叹:“喝了几口红糖水,也抵不了什么事……这孩子,总教人操心!”

她本想替姬无凤讲几句,她听闻谢描描小产,立时吓得面色苍白,痛悔不已,连叹自己失职,对女儿疏于管理,关心不够,方有了今日之患,又见谢无涯面上晦暗无光,神色颓唐,只得住口不言。

谢无涯不过在女儿房中略坐得一坐,避过那二人,又使唤小环前去送客,只道小姐身无大碍,家中招待不周。小环伶牙利齿,将叶初尘与秦渠眉这两尊大佛请出谢家院子,砰一声关上了院门,隔绝了院外远处一众窥探的目光。

谢描描在梦中被腰腹之间的酸痛惊醒,只觉嗓子干哑,她半闭着眼睛吩咐:“小环,给我倒杯水。”

有脚步声移动,从背后揽住了她,扶着她半坐起来,递了水杯在她手中。她神思昏迷,接过一口便饮得尽了,抬头看时,反被吓得一大跳:“……娘……”欲后退躲藏,方才发现自己身软力乏,匮不能动,脑中猛然涌上娘亲那把锋利的大刀,暗道:糟糕,此次只怕难逃一劫!心中哀绝,唯有闭起眼睛来苦捱,只盼得捱得一刻是一刻,大不了身上带点伤罢了。

岂知等了半晌,却觉不到疼痛落在自己身上,甚是奇怪,偷偷睁开眼去瞧时,只见其母目中温柔怜惜之色大盛。她鲜少在母亲眼中瞧见这般和气的颜色,一时之间不觉呆住,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娘亲……我不是故意的……”

不过是一句讨饶,立时让姬无凤目中滴下泪来,跪坐在女儿床上,紧握了她的手,连连道:“描描,是娘的错……是娘的错……”

她愈是这般软下来,谢描描愈是手足无措。凶狠的抡起大刀的母亲或者是笑着的母亲她尚有应策,但这般软弱的甚直流泪的母亲,却是她从来不曾见过,亦无法应对的。

姬无凤见得女儿这般惶恐的神色,悲从心起,扑上去一把将女儿揽在怀中,痛哭失声。她幼失怙恃,一生好强,从不曾为了什么人而作小伏低,行事全仗着一把大刀说话,那仅有的怜女之情从前因着女儿这怯懦的性格,也尽数付予了顾无华。至如今回头去瞧,胸腔里面溢满了悔恨怜女之情,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儿总教她记起她甫一出生,自己初为人母,将之捧在怀中,如珠如宝,日夜呵护,寸步不离……是什么时候,自己与女儿竟然陌生到这般地步?

是家中静谧的环境难缚她久在江湖的心?一次次周旋于郫城富商之间的宴饮与商战,而忽略了家中那嗷嗷幼儿,将之丢了给奶娘去抚育?

到如今那孩子在外撞得头破血流,却打落牙齿和血吞,至今不曾向她吐露过一言半句。——她紧紧抱着怀中僵硬的女儿,千般歉意万般怜惜从心底溢出,却痛不能言,只有紧抱了她,哽咽落泪。

良久,感觉背上搭上来一双僵硬的手,在她背后笨拙的轻拍。“娘亲,别哭了……娘亲……”

冰封的大地瞬间融化。

斩情丝

ˇ斩情丝ˇ

谢无涯晨起去范连城处为女儿拿药,不过一刻钟,回来但见家中仆役皆散,院内阒无一人,女儿房内传出痛哭之声,却分明不是描描那丫头的声音,不由呆住。他在门口矗立良久,听得房内号啕大哭逐渐转为低泣,心中酸涩难当。——明明夫妻二人已形同陌路,听得她这般号啕难当,还是令他心中油然而生怜惜之意。

夫妻二十年,他极少见过姬无凤这般失态。哪怕强敌当颈,她也不过且笑且战,全力以赴,何曾哭得这般风云变色?心绪飘动,他神色一阵茫然,再凝神去听房内动静,姬无凤已停止了哭泣,小心翼翼探道:“描描,我瞧着那秦庄主人也不错……如今……你跟娘说句真心话,谷主与秦庄主,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自秦渠眉出现,谢无涯知晓女儿替婚之事,此事亦是他心头所系,听得妻子得问,一时竖起耳朵细听。良久,方听得描描怅然一叹:“娘亲,此刻纵是喜欢,又有何用?难道逃婚吗?”

谢无涯心内一跳,只觉女儿此语饱含万千委曲,心下暗测:莫非,这丫头当真喜欢那姓秦的?

姬无凤从来爽利,虽长久哭泣,嗓音有些沙哑,亦不减铿锵之色:“描描,婚姻大事自然以你的喜恶来定。纵是逃婚,又有何妨?”

谢描描似有几分难以启齿:“娘亲……你当年逃婚,与爹爹私奔,可有后悔过?”

门外凝神立着的谢无涯闻听女儿此语,一颗心险险从嗓子里蹦出来。女儿这句话简直问出了他心中多年深藏之语。夫妻二十载,有多少次他欲探问,终是忍了下来,只是家常小事之上越发的体贴于她,纵容于她。

姬无凤不知想起了什么,并不曾立时作答,倒听得女儿嗔怪一笑,道:“娘亲,就算你不想回答女儿,也不用这般笑模样吧?”谢无涯立在门口,焦心不已,暗暗猜测,显是女儿这句话让姬无凤想起了年少之事,面露笑意?

被女儿这般打趣,姬无凤方从往事之中回神,与以往爽利大是不同,柔声缓缓道:“娘自与你爹爹离开闻蝶谷,蜗居一隅,从不曾后悔过!”

谢无涯心头剧震,一时回想往事,少年之时钟情谷主未婚妻,此等隐秘之事当年也不知折磨了他多少个日夜,难以成眠,及后被她堵在谷中练武场,直言相逼。

那时的姬无凤刚毅果决,风华天成,扛一把大刀堵住了他的去路,大胆道:“谢无涯,和我私奔吧!”他当日手足俱颤,只以为自己被思恋之情折磨的出现了幻听,只痴痴傻傻立在当地,不发一声,却被那大胆的女子误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立是将刀抵在他脖颈,刀刃锋利无匹,他颈上立时沁出一串深红色的血珠,她亦毫不动容,恶狠狠道:“你若不同我私奔,今日我就让你血溅五尺!”

他心潮起伏难定,甚直感觉不到劲处的疼痛,低低答她:“好!”唯恐声高惊醒了这场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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