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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秋波(109)

与她夫妻多年,李瑜知道她这是气得狠了,连君臣称呼都抬了出来。

这样疏离,未免令他心中闷痛,可是见得女儿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之上五个肿起来的指头印,又心疼的无以复加,只得拖了女儿往外走。

“你娘正在气头上,且容她消消气,霜儿过两日再来。”

安平王余怒未消,冷冷接到:“太女殿下贵足踏贱地,往后也不必降临安平王府了。为臣这就辞官,自降为庶民,还请太女殿下高抬贵手,放了为臣夫郎,饶了为臣的女儿!她虽调皮任性,但向来没坏心,为臣在此拜谢了!”

说着又跪了下去。

李霜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她要回去解释,娘亲定然还会百计兼施,当堂给女儿下跪,不但折煞了她,传出去,她这太女也不用当了!

本朝尊崇孝道,孝乃大义,一国储君怎能在此事上带有污迹?

李瑜叹了一声,拖着女儿快步走了,生恐再待下去,安平王还会闹出什么不合理的举动。

这一切,安小七浑然不知。

她只白日在长安城中四处溜达,回来便将自己关进书房画图,不消几日,整个长安城的民居图便画了出来。城中水井皆用了朱砂点了出来。

又将地煞门历年所积财富秘密运进长安城中,收购所用之物。

等到朝堂之上的官员去了十之六七,人心惶惶之时,长安城中百姓罹患恶疾,手足烦热,骨蒸寝汗,口干引饮,面目浮肿,与瘟疫无异。

消息上达天听,锦帝李岚急得如热灶上的蚂蚁,派了御医前往各医署,召集百姓看病,并派出御林军按照热疫一坊一坊的封锁了起来。

但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派去诊治的太医发现,早在半月前,医治这热疫的两味草药,天门冬与生地黄便没有了。只因这两味药算不得奇药,只是平常,各大医馆诊所当初有人前来买货,那些人只道所需数量庞大,各医馆大夫只当平常,且这两味药进货也易,又只当旁的医馆定然有余,这才尽数被买断。

如今整个长安城中,也只有御药房有些储存。但御药房还要预备着皇室贵胄所用,哪里能够布施了给平民百姓?

李岚在宫中急得大热的天额头背上冒了一层冷汗,最后咬牙切齿,着李霜立时令华鸾素进宫。

华鸾素收到消息的时候,唇边笑意不绝,揉了揉连日忙碌干涩的眼睛,慢悠悠骑了匹马向着大明宫而去。

暗七跟在她身后,被她冷冷一眼,只得遥遥缀在她身后,瞧着她到了宫门口,跳下马来,也不拴那马儿,大摇大摆向着宫中而去。

宫门口守卫早已得过嘱托,哪里敢拦她?

安小七到得含珠殿,小黄门前去回禀,远远瞧着回廊之上走来一纤细人影,面冷如霜,她笑呵呵摇着手中扇子,遥遥问好:“太女殿下这一向可好?草民向您请安问好!”说着身体却挺的笔直,半点不曾弯下去。

李霜心中气苦,只觉她与娘亲两个当真相似。从前她只当娘亲讨厌这位姐姐,如今才知道,只因为这二人太相似了,都会不计一切后果的去保护自己认定的那个人,二人反倒不知如何相处,甚至比不上同别的兄弟姐妹相处的亲密和谐。

她如今这般称呼,不再“小九小霜”的混叫,用“太女殿下”这称呼,是准备从今以后将自己排除在外吗?

不知为何,这想法让她心尖一颤,竟然生出了一种类似于难过的情绪。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了。

安小七可不管她如今脸色如何难过,只将她瞧了两眼,笑嘻嘻道:“太女殿下这脸,似乎被谁给打了一巴掌,虽然用了上好的药,但恐怕还得过两日才能消,这位的手劲可真不轻呐!”

当然,安平王常年手握兵器,比个壮年汉子的力气都大,一巴掌没有打落她的牙齿,已经算是容情了。

李霜淡淡一笑,只觉面上僵硬且疼,还得招呼:“三姐既然来了,还是同我一起入殿拜见陛下吧!”

华鸾素笑得灿烂,一口白牙在烈日下几乎算得上刺眼,扇子摇的哗啦啦作响,身体向后退去,口里惶恐道:“殿下这是说什么话?草民一介布衣,不得陛下亲召,哪里能随便往宫中闯?太女殿下请~~~”

李霜只觉生吞了半斤黄莲,也说不出是心苦还是口苦,冷冷一哼,愣是在这位姐姐脸上找不出半点怒气与不悦来,那笑容灿烂到不带一丝阴霾,可是从她口里蹦出来的那些话,再不复从前的亲昵,透骨的疏远与寒凉。

正在此时,小黄门拖长了调子叫道:“宣华鸾素觐见!”

华鸾素若无其事掸掸身上长衫,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踱了进去。

李霜瞧着她从不曾有过的这般一本正经的作派,气得笑了。

本来她这番作为,当得上沐猴而冠,但她穿着宽袍大袖,却颇有几分魏晋人物的衣带风流。

含珠殿内,李岚忍着腹中气闷,只等华鸾素将一整套大礼行完,也不叫她起来,凤目沉沉,阴云滚滚压了过来,寒声道:“华鸾素,你可知罪?”

地上跪着的那丫头转头左右瞧瞧,径自爬起来捡了个绣凳坐了,哗啦啦摇了几下扇子,一脸无辜反问:“陛下,这大热的天,您将草民从家里拖出来见驾,不知所为何事啊?”

李岚手中无数重臣,在这位女帝面前向来战战兢兢,除了安平王那样的二愣子,还有哪个敢不恭敬?如今见到这丫头的无赖行径,一股心火滋滋往上冒,压了压怒气,才冒出一句:“天门冬与生地黄可是你暗中购得?”

那丫头顽皮一笑,竟然一点也不曾推脱:“陛下英明,草民闲来无事,买些来玩玩。”

“你——”

她这哪里是玩,分明是玩命。

长安城中百万人口,此刻热疫蔓延,派出去最近州县购买天门冬与生地黄的医药队已传来快信,所有州县均无这两样药,都被人早已购完。

“你购这两样药,难道早已预知了城中热疫?”

那丫头笑嘻嘻道:“不是预知,这热疫本来就是我散播的。”

李霜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三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城中百姓何辜?怎么能投毒呢?”

地煞门的手段,她早该想到的。

锦帝李岚面色铁青,将御案拍的山响,怒气再也掩饰不住,暴喝一声:“大胆丫头,胡作为非,不但袭击朝廷官员,连城中百姓也不放过,真是丧尽天良!还不快将那两味药交出来?!”

那小丫头笑得越发灿烂,“那两味药被草民投进河中顺水漂走了!”见李岚暴怒模样,她笑得更为开心:“陛下既然执意要圈禁了草民的爹爹,草民向来无法无天惯了的,平民百姓与朝廷官员与草民可有半分干系?草民只有一个爹爹,如果他出了意外,草民不介意拿长安城这百万人来替他陪葬!”

李霜只觉一阵心寒,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原来是这样的人。

这样疯狂的,不计一切后果的行事……可是偏偏,让她再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来。

她自小受到锦帝李岚的悉心教养,天下臣民将来皆是她的子民,这如画江山等待着她去守护,可是这江山与百姓有时候对于她来说是个既陌生又笼统的概念,她从没有这一刻,生出羡慕三姐的心思。

她的守护,再简单不过。

倾一城百万性命,救自己守护的那一个人。

其余的人,关我何事?

她的笑颜,轻轻松松的表达着这样的意思。

李岚觉得很头疼。

这小丫头的这种行为,与当年的安平王何其相似?

“你难道不知道,做了这种恶行,恐怕连你自己都不能保住,更何况救你爹出来?”

那小丫头丝毫不惧,悠闲的摇了两下扇子:“陛下可能忘了,草民常年行走江湖,说不定哪一日就没命了,人生在世,譬如朝露,我父女两个反正没有好日子过,若是能够相伴黄泉,倒也不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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