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我若是说出来,你该会留下来陪我吧?我却与你一般要强,我……我也怕你不答应……我怕先低头,会令你看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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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分明深爱着妻子,却从不肯开口说出来,另一个也同样不肯服输,两个同样好强的人走到一起,是幸还是不幸?
杨念晴早已看得满面泪痕,忍不住往李游肩头靠。
洁白的衣裳沾湿大片,李游没有再嘲讽,反而顺势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可见触景生情,他也不够冷静了。
那边冷夫人已出神,根本没有留意外界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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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离开你的,只要你开口留我,就算只说一句话,我也断不会走。可……可你没有!你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同意了。”
她握紧了那手,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气!我故意为你选妾,故意要你送我,你还是不肯说!”
“后来我就真走了,既然你不在意,我又何必在意你!”
“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许久,手缓缓松开,她擦擦眼泪,忽然自嘲地笑了:“我实在不该怪你。我是你的妻子,却也从未对你忍让半分,总是与你赌气,成亲十九年,我都没能为你留下一个孩子,你如今会不会怪我?”
她喃喃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再不和你赌气了,你也多让让我,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
她却似乎已得到答案,满意地笑了。
看着丈夫身边那柄剑,她皱起眉,伸手取来扔到一边,随后,一支竹箫递到了那只僵硬的手上。
“不让你再天天练剑了,我要你天天吹给我听。”笑容中似乎带着得逞的开心。
她这是——
杨念晴没反应过来,旁边李游就变色:“夫人且慢!”
接下来杨念晴只觉得手腕一紧,随即便听到“叮”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李游拉着她走进门。
一支金簪躺在地上,锋利的簪尖在烛光中闪烁。旁边还散落着晶莹的碎片,也闪着玻璃般的光泽。杨念晴这才发现,手腕上,先前冷夫人送的那只玉镯已不见了。
冷夫人看着地上的金簪,似乎已痴了。
杨念晴默默地在她旁边蹲下来,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游也不语。
“你们可是在笑我?”冷夫人反而先开口了,“你说得对,我并没有忘记,只是始终不肯承认罢了。”
目光又移到丈夫沉睡的脸上。
“我们都错了,赌了这许多年的气,如今才知道该容忍体谅些,我只后悔没有早些明白,你说,我们活了这么多年,竟不如一个孩子?”
她再无顾忌,眼泪直流:“太晚了……”
“这个世上能轻易相忘的人并不多”,终于找到答案了,杨念晴只觉得心里阵阵酸疼。
“不晚,”李游忽然叹道,“夫人以为自己真无牵挂了么?依在下看来,夫人还有许多事该去做,又怎能一走了之?”
“我并无什么事,”冷夫人摇头道,“我只后悔,未能给楚家留下一个子嗣,如今连他也去了,我已无半点挂碍。”
李游皱眉,露出少有的严肃之色:“害楚大侠的凶手是谁?莫非夫人宁愿让他不白而终,也不肯为他活着做这最后一件事么?”
冷夫人沉默半日,逐渐恢复冷漠:“我不该带你们去找他,们先出去吧,我送送他就好。”
杨念晴迟疑,看向李游。
李游却只点头应了声“是”,然后拉起杨念晴就往外走,直到出门后,杨念晴才发现,不知何时阶下已站着两个人。
南宫雪脸色发白,愣愣地望着门里,那些痛苦与忧伤令人不忍再看。
何璧依旧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然而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里,也依稀浮现着一丝悲哀与同情。
李游摇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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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知道此刻不宜再进去打扰,转身回去。
“十几年,我都未能为你做什么,如今,我却要活着做这最后一件事,你再等我几日可好。”
门内,冷夫人脸上浮现出更多更重的霜冷之色,她费力地抱起丈夫,放入棺材里。
忽然,她似乎发现什么,全身一颤,迅速抓起他的手查看,失声道:“不对!”
刚叫出这声,她又猛地扭过头,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人。
“你也发现了。”淡淡的声音。
“不错,”她松了口气,重新皱起秀眉,扭头仔细检查丈夫的尸体,“这是……”
话音停止,人缓缓倒下。
她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他,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喉间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随他去也好。”叹息。
此情可待成追忆(下)
这边南宫雪去了前厅,何璧施展轻功离开,杨念晴亲眼目睹这样一场悲剧,默默跟着李游往房间走,又忍不住回头朝身后望。
李游明白她的担忧:“放心,她已冷静了许多。”
杨念晴道:“其实我们那边,夫妻分手很常见。”
李游停下脚步看着她:“那只因为他们并不算相爱,既无相爱,何来相忘?既相爱,又岂是轻易放得下的?”
是啊,父母毕竟相爱过,纵然两个人赌气离了婚,各自有了家庭,纵然每次见面都表现得再随意、再客气,杨念晴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不一样,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不一样的,是他们看对方的眼神,绝对是与看别人不一样的。
他们是否都在后悔没有珍惜?既然相爱,为何不能相让,到头来落得像冷夫人夫妻一样,多么遗憾。
压在心里很久的石头放下,杨念晴仍觉担忧:“要是找出凶手以后,冷夫人还想不开怎么办?”
“时日一久,多数人都不会再如当初那般冲动,”李游道,“其实怀念一个人的法子很多,为何非要死?”
杨念晴道:“但那样的爱情更感人。”
“情到深处,不一定要感人,”李游看着她,叹了口气,“莫非你以为,活着珍惜不如死后殉情?”
杨念晴无言以对。
历来小说中、故事里最凄美最动人的感情,岂非都是生离与死别?
死别。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都对“殉情”这个词充满尊敬与赞美,然而有谁想过,我们更需要的,决不是死后的深情,而是生前的珍惜与幸福。
人死了,又怎会感受深情?
杨念晴看着他半晌,莞尔:“我知道了,谢谢你。”
李游微微一笑,举步就走。
“其实你这人也没那么差劲,”杨念晴跟上他,笑道,“你早就知道她会自杀,专门来劝她的,对不对?”
李游停下脚步:“我只知道,你赌输了。”
杨念晴忽然发现,这个人其实还是很差劲。
李游道:“是不是在想如何赖掉?”
杨念晴失笑:“愿赌服输!”
李游挑眉:“果真?”
“不就是洗件衣服么,我洗,”杨念晴面无表情道,“现在脱,现在洗,快点,过期无效……”
李游打断她:“谁说才一件?”
“不是一件?”杨念晴伸出一根手指头,“这不是一是什么,难道是二三四五六?”
“一根指头只能是一?”
……
意识到掉圈套了,杨念晴无言。
李游也伸出一根手指:“譬如,在下可以说它是一十,也可以说是一百,或许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年……”
“够了够了!”杨念晴打断他,咬牙,“我只需要知道,你的那个‘一’表示多少?”
“在下本来是打算说一十……”
杨念晴松了口气。
“但似乎少了点。”
……
“一千呢……”
杨念晴当即怒目。
“似乎又多了点,”李游忍住笑继续往前走:“算了,便宜些,就一百。”
“一百件?”杨念晴道,“你有没有人性!”
“错,”李游纠正,“是一百年。”
杨念晴立即道:“我反对,你这是模糊概念,不公平。”
“你别忘了,在下的赌注原本也不小,只不过侥幸赢了而已,这场赌局很公平,”李游道,“早知道就不该与你打赌的,女人向来都不怎么讲理。”
杨念晴望天:“好好,我是担心一百年不到,你就已经去地下见土地公公了。”
“那就洗到在下去见土地公公再说。”
……
见她气苦,李游叹息:“在下答应过冷夫人要照顾你,连洗衣服这种美事都让给你了,你该感谢才对。”
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脸皮太厚了!杨念晴哭笑不得:“那不如让我来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