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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焚琴(6)

“不是要你帮我,我又何必来?”

“好!”尚轩喝道,同时一张纸片在他内力灌注下旋转着削开晚风,夹着尖厉的呼啸划向叶三。叶三轻描淡写的信手拈下,脸上有一丝苦涩:“四年了,想不到我又回来接这种帖子。”“浓儿我会照顾,我希望看见你活着回来!”尚轩说罢一挥袖就要退回楼里。“尚轩!”叶三忽然在他身后吼了一声。尚轩缓缓回过头来。

叶三的声音一下子又变的飘渺不定:“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高楼传帖,你连走近我都不敢了么?”

尚轩摇头,他的声音远远的飘来:“小三子,我不敢,我真的不敢相信你。”说完这话,尚轩已经消失在楼上的珠帘中了。

月明楼上,师爷凑近尚轩轻声问道:“大人说叶三此人有虎狼之心,派这样的重任给他,万一给他猜到了我们的大事恐怕就不妙了。”

“虎狼之心?”尚轩挑了挑眉尖,冷笑一声,“虎狼怎可与叶小三相比?”“那大人何以有此一举呢?”

尚轩难以捉摸的笑了一下,低下头去看看矮小的师爷,良久不言,而后摇头轻叹一声走开了。师爷一脑子雾水,悄悄拉开帘子看着楼下晚风里矗立的叶三。夕照里的叶三打开手中的信笺,凝视那上面的寥寥数字。他抬起头,眼睛里两股寒芒一下子刺进了师爷的心里,师爷手一抖,帘子落下了。

良久,他才敢探头再去看楼下的叶三,庭院空空,叶三已经去了。

福建浪琴崖,万顷碧海,千里阴霾。

乌云摧海,骇浪排空的天气里,海上居然有船,二十丈的大海船。海风呼啸中,船头的岳清浊袖着手遥望远处,右手是连绵的海崖,左手是接天的浪涛,谁也不知道岳清浊看向哪里。漕帮不世豪杰岳清浊本来就不是可以轻易揣测的人物,十六岁接手漕帮的岳清浊到了二十岁时非但一统长江漕运,更凭借漕帮吃水上饭的几万条汉子和朝廷抗衡,几年中朝廷几乎从漕运上抽不到一分银子。可是他二十四岁时,皇上亲征北漠,岳清浊居然奉银五十万两,更派漕帮弟兄来往运输兵粮。北征大胜,岳清浊功不可没。事后,岳清浊才对人言道:“北征大漠关系社稷安危,即使效死沙场也是为国捐躯,份内之事。断然不能为了帮中这点小利而忘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从此,岳清浊的名字如野火烧遍大江南北,号称“天地苍鹰”,是武林中公认的一代英雄人物,寻常人见他一面也是难得,可是今日岳清浊却为了一封书信,连夜乘船南下福建,顶浪行船,力争要在天黑前赶到浪琴崖。

信上只有一句话——“受人之托,取君首级,三月初三黄昏时分,浪琴崖”,署名也只两个字——“叶三”。

岳清浊身后的漕帮堂主封岸岩倒并不害怕岳清浊有什么不测,岳清浊成名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手中三尺“听涛神剑”得武当真传,称为天下三柄名剑之一绝不为过,何况他封岸岩还带着这一百来号弟兄,封岸岩不知道谁是叶三,他也不在乎,他自负以自己手下的一干人,就是千军万马也不难杀出一条生路,何况只有“叶三”这一个人。他只是讷闷为何帮主会为了这么一个人劳顿这一遭,他不禁问道:“帮主莫非认识那叶三?”

“在北漠曾经见过一面。”岳清浊也不回头,随口说道。

“他当真敢和帮主过不去?”

“也许罢,”岳清浊摇头,“听人说诗妖剑鬼叶三郎妖鬼之性,今日同醉明日杀人乃是寻常事,何况我和他又不是朋友。”

“那帮主还跑来做什么?难不成他敢杀上漕帮总舵来找麻烦?”

岳清浊笑笑道:“这个人有点特别,只是想再见见他罢了。”说罢又是遥遥的看海。一会儿,封岸岩又忍不住道:“帮主。”

岳清浊猛的挥手,封岸岩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岳清浊道:“听,鼓声!”封岸岩竖直了耳朵,片刻,他真的发觉了涛声里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鼓声,真的是鼓声!

怒吼的涛声里,一点沉雄的鼓声传来,声音小得稍不注意就会错过,可是当封岸岩真的听到了它,他就觉得那阵鼓点撕破了滔天狂澜,在大海之上如同千军万马踏波而来,自他身边昂然驰过,直要去冲击天涯海角。在那阵鼓点里,封岸岩觉得自己能听见骏马昂首长嘶,刀剑出鞘振鸣,大旗在狂风里烈烈招展,十万带甲将士齐声怒吼,随着鼓声,他眼前居然能看见冲击着的人流,遍地的刀光,漫天的血!他自己好象消失在了这阵鼓声里,只剩一双眼睛,看着虚无的千里沙场上那残酷的冲杀。

天不怕地不怕的封岸岩,居然在这阵轻轻的鼓点中,战栗而不能自持!

船停在海上,岳清浊遥望那岸上巨大山岩顶击鼓的人,高高的山崖上,头顶乌云,凌波击鼓的叶焚琴!巨浪冲击在他脚下的山岩上,无数水花吼叫着冲上天空,化作一场大雨打在他头顶,叶焚琴无动于衷,他只是击鼓,不停的击鼓。好象天地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激昂的鼓点和那几许痴狂。

岳清浊无语,也没有别人说话。

岳清浊刚扯下身上的斗篷要跃出船头,封岸岩一把拉住了他道:“帮主,还是让我们先上去探探吧!”

岳清浊摇头微笑:“不必,你听,那鼓声。”

“那鼓声?”封岸岩一时想不明白。

岳清浊大笑:“等到你能听懂,这个位子,我就让给你坐!”

他一声清啸,纵身三丈,在空中抖出手里的锚钩搭在岸上,一抖缆绳,人若飞矢疾射出去,飞掠十丈波涛,稳稳的落在山岩上。

叶三停下手里的鼓槌:“岳先生。”

岳清浊点头,道:“好一手羯鼓!”

叶三也点头,道:“好一个听鼓的人!”

“北漠一面,别后已有七年不见了。”

“莫非岳先生自认已老?”

片刻的安静后,山崖上响起两人的长笑,岳清浊道:“你真的是来杀我的?”“如果我说是便又如何?”叶三微笑着拔剑,剑如秋水。

“如果我不信你便怎样?”岳清浊的手搭上了腰间的松纹铁剑。

“既然来了,何妨一试?”

“那便一试!”岳清浊话音未落,鞘中一声龙吟,剑上风声疾动,“夜枕古木听山水”!“归去来兮,田园将芜,”叶三轻声漫吟,“胡,不,归?”

剑光闪烁间,一股水涛冲天而起,水雾里,两人擦肩而过。只有一声鸣响,封岸岩居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再试一剑!”松纹铁剑剑尖急颤,岳清浊身随剑走,剑化丈二苍龙,夭骄在天。叶三招式未尽,已经旋步转剑,剑华如雪,绞碎满天飞浪。

生死相搏,毫不容情。船上的封岸岩目瞪口呆之间,水光朦胧里的两人剑光来去,已经过了三十余个回合。

岳清浊忽然大喝道:“好,再看此一剑!鹰扬九天俯海潮!”,翻身背剑,仰空跃起,空中剑式飒然展开,苍灰色的剑轮在他手里幻现,仿佛千万飞鹰凌空展翅,扑击大地。岳清浊已经祭出了他的苍鹰一剑!

“归去来!”叶三的一声呼喝里,数十道剑气敛影化一。一剑凝然,去而不悔,去而不归。雪玉似的一丝光影象一枚玉针,穿透了海风钉向岳清浊的额头。没有防御,也没有闪避,必杀的一剑后,是出剑者死而无怨的心。这才是叶三不归神剑的颠峰之境。

又是一片浪花,白色的水沫飞溅在山岩上,模糊了封岸岩的视线。水沫化作一阵疾雨打在两人的身上。背对背站着的两人,岳清浊的松纹铁剑已经回到了腰间,叶三也正缓缓把长剑合入剑匣。

“是杀手的剑法!”

“好生霸道的剑气!”

两人相视一眼,笑声冲霄而起,几乎盖过了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