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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442)+番外

一战定胜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十足的运气。而张参军和他,从来不会把胜负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之上。同样是用奸,这次该轮到那贼子,看看信陵的手段了。

石勒的反应称得上神速。在敌方重骑破阵之前,他就率心腹退出了战场。谁料邺城附近的几个邬堡中,仍旧藏有伏兵。结果一退不够,连退三十里,绕过了两次围堵,这支兵马才得以逃脱罗网。

当天色大亮时,看着身边还不足万人的队伍,石勒面色凝沉似水。

“大将军,敌人设了这么多伏兵,未必能收拢残部啊……”一个心腹哭丧着脸道。

石勒又怎会不明白?这一场夜袭,彻底打掉了大军的胆气,自己又弃了帅帐,可想而知最后溃兵的乱象。要命的是,邺城周遭还有埋伏。失了建制、没了勇气,那些溃兵别说抵挡,恐怕为了逃跑,连兵器都弃之不顾。想要围堵,岂不轻而易举?

这下,大队人马必然会遭到拦截。而那些独自逃窜的游兵散将,更是些无头苍蝇,不能指望他们回来归队。一战下来,打掉了近九成人马,饶是石勒,也未曾经过如此的大败!

不,不对。这等规模的大败,他确实经历过,同样是在并州兵马手下。

胸中有处堵的难受,石勒攥紧了马缰:“不必等了,先回老营!”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这支精锐。等到回到兖州,再次征召杂胡、流民,训练上几个月,又是一支大军。然而总是这样,并不是办法。

要怎么才能保住实力,不至于轻而易举败于他人呢?回程的路上,石勒沉思起来。自从两年前开始举兵,他见过不知多少兵马。有残暴如王弥的,有勇悍似刘聪的,亦有并州那等铁桶一般,无坚不摧的强军。但是不论是那支,想要真正站住脚,靠的不是兵,而是地盘。就似当年的刘渊定都平阳,就似眼前的梁丰占据并州。

没有地盘,就如水上浮萍,永远无法立足。就算能征来兵士,一场大溃,也会散的一干二净。看来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好好经营兖州。

要垦田种粮,要休养生息,要让那些百姓信他投他,而非一味劫掠。还要有士人……石勒的眉峰微微皱起,他并不喜欢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更对司马氏恨之入骨。但是庶族呢?是否也有可用之人?还有流民和百姓。无数次开仓放粮,杀官破城,早就让他知晓,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可怜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若是能用庶族管理治下百姓,未尝不可!还有散落在豫、兖两州的杂胡,也要尽数收入帐下。晋人可以耕种理政,但是兵还是要用胡,也唯有如此,才能稳固自家根基。

无数念头在石勒脑中飞窜。大败并未让他丧失勇气,相反令他过热的头脑清醒了过来。屯粮是抵御旱灾的重要手段,但是长远也必须考虑。这次大败,损了不少兵马,相对也减轻了粮秣压力。若是向汉国求援,说不定刘曜会看在他对并州的挟持之势上,给些粮草。

只要度过这个灾年,总有翻身的机会。

没了累赘的大军,回程倒是快了数倍。带着仅有的兵马和未曾陷落的后队辎重,石勒匆匆赶回了兖州。

刚刚下马,就见一名仆从飞奔而来,大声道:“将军,大喜啊!有人寻到老夫人了!”

石勒浑身一震。也不顾身后亲随,三步并作两步,向营帐冲去!

第334章 攻心

他没法不激动。自石勒逃荒离开并州后,已经七载未曾回过故里。当年留在武乡的老母, 早就失了踪迹。他也数次遣人偷偷入并州找寻, 谁料故里早就人去楼空。难道母亲已经死在了那可怕的荒年中?石勒甚至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不肯放弃。

直到今日。

猛地撩开帷幕,石勒虎目泛红, 疾步上前,扑在了端坐帐中的老妇人足下:“娘亲,孩儿不孝!”

短短一句, 语声哽咽。

“匐勒!”见到儿子, 王氏抬手掩嘴, 想要挡住惊呼,然而泪水先一步落了下来。下一刻, 她痛哭出声, 死死抱住了石勒。有多少乡人死于饥馑, 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 能活下来,重见爱子, 又何尝不是神佛保佑?

听到母亲的哭声, 石勒心中剧痛, 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母子俩就这么抱头痛哭了许久, 才勉强止住泪水。

小心翼翼把母亲搀扶在软榻上, 石勒递过布巾,轻声道:“娘亲这些年,应是吃了不少苦。如今来到兖州, 孩儿定然要让娘亲衣食无忧……”

像是触动了心事,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对了,家中其他人呢?怎么没看到阿虎?”

这个阿虎,是石勒的堂侄,一直养在母亲身边。他离开并州的时候,那小子只有七八岁,现在也应长大成人了。

听儿子提起石虎,王氏又落下泪来:“阿虎年幼莽撞,用弹弓伤人,被人打杀了……”

石勒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顽劣的侄儿,但是听母亲如此说,也不由感伤,连忙道:“等我娶了正妻,生下孩儿,便引到娘亲膝下。定不让娘亲膝下空虚。”

听到儿子提起娶妻生子,王氏突然激动了起来:“我听人说,你先前有几个孩儿早夭?”

这也是石勒心病。早年无力娶妻,后来领兵,有了身份地位,石勒才纳了几个妾。但是所出的孩儿竟然没有一个能活下来。长叹一声,他点了点头:“战事纷乱,仓促不得娶妻。不过等到兖州安定后,我必会娶一个世家女子,好好孝敬娘亲……”

王氏却像听到了什么可怕事情,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这,这是佛祖责罚啊!匐勒,一定要听娘的,莫再与佛子为敌了!”

这话一出,石勒心中咯噔一声:“娘亲糊涂了,哪有什么佛子?!”

王氏却不听这一套:“若不是佛子救武乡,我与族人怕早就死了个干净!你却还要兴兵,与佛子为敌!这岂不是背信忘义?还是速速投了并州,拜于佛子足下吧!”

这怎么可能?!没有人比石勒自己更清楚,他已经成了晋国死敌。光是司马郡王,就杀了不知多少,还三番四次与并州兵马交锋。如若放弃现在的根基,投降并州,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对方一刀了事。他现在能站的,也唯有汉国这边了。

但是娘亲为何会这么说?石勒的面色阴沉了下来:“这是谁同你说的?是不是有人挑拨,让你劝我归降?”

王氏顿时怒容满面:“你还想让佛子劝你归降?他不罚你,就是天大的幸事了!只有偿还了罪孽,方能解脱。莫要泥途深陷了!”

这不是并州那些官吏告诉娘亲的?石勒却不敢掉以轻心,思索片刻才道:“娘亲你刚来大营,一定累了,先歇息两日。孩儿晚些再来陪你。”

说着,他吩咐帐里侍婢伺候,自己则走出了营帐。停了片刻,石勒突然对身边仆从道:“寻到老夫人的,是什么人?”

那仆从连忙道:“就是当年派入上党的那些。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护送老夫人出了并州。”

“老夫人身边还跟有其他人吗?”石勒追问。

“并未见到生人。”那仆从答道。

看来母亲真的没受人指使。然而石勒并未觉出高兴。余光扫向身边亲信,只见不少人面上都露出复杂神色。

这就让人头痛了。

自石勒率领“十八骑”举兵以来,手下心腹就是包括匈奴、月氏、天竺、乌桓在内的杂胡。而这些人,大部分人都崇信佛教。更要命的是,之前为了避除疫病,他放任医官传扬并州的避疫之法,稳定军心。也是从那时起,并州的佛子,就成了人所共知的存在。

亏得诸胡中有许多未曾真正到过并州,而他手下也不止只有胡人,才勉强保住了平衡。然而邺城这一仗下来,王弥降部和那些流民役夫被彻底打散,跟随自己回到兖州的,十有八九是心腹的诸胡。这些人中,又有多少会因母亲的话,想起他们此战惨败给了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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