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150)

“朕给你看的，谁敢说些什么？”圣上见她捂眼，平和道，“是家务事，不是外人。”

“家务事圣人怎么不去寻皇后，我一个妾室，难道好干预这些，”郑观音其实也愿意瞧一瞧，推辞过后却从指缝里露出了眼，“圣人都为难的事情，我说出来万一不对呢？”

圣上颔首：“朕不怪你就是了。”

她将眼睛彻彻底底地露出来，见折上所写，一行行看去却笑：“怎么是这个，怪教人难为情的。”

无非是出外就藩的宗室无人管束，孟浪得教地方官都瞧不下去，要做什么收继婚，不许父亲的小妾殉葬，反而收到自己帐中。

妾室作为丈夫的遗产，有陪葬和遣散的选择，陪葬风气虽盛，但也只有皇族风靡，郑观音瞧着离奇，笑容却慢慢淡了。

圣上注视着她那张芙蓉面，将她细微的神情都收于眼底，淡淡道：“音音觉得该如何处置？”

殉葬制度与她有关，圣上又是最多心的，郑观音才不会说起理当废除这种于自己不利的话，她嫣然一笑，“这难道不取决于圣人与这宗室子弟的亲疏远近么？”

圣上望向她，道：“朕预备杀了他。”

郑观音却含笑，心想圣上在外大约还是维护宗法礼教，一个普通的萧氏男子不值得他手下留情，缓缓拿捏着腔调刁难道：“那这妾室呢，圣人要是杀了他，那他的妾室岂不又要陪葬？”

圣上莞尔：“难道不是朕在问你？”

郑观音又瞧了一遍，沉吟道：“刺史说以与外男私通论处死，我倒觉得不妥，深宅高门，父子都能拿捏她生死，从与不从，祸都在她，如何是能断定是心甘情愿。”

觊觎父妾的男子在世俗看来杀之未免太重，不过她并不太在意他的死活，并不欲求情，而妾室与丈夫情谊未必有多深，有这样一个机会活下去总是好的，但郑观音于这上也不便多言。

“然而若放了她，想必圣人又担心将来效法的妾室愈发多起来，宗室疑心死后墓前绿莹莹，寻您争辩，”郑观音对男子普遍的心态了解更多，平和道：“您还是得罚。”

圣上忽而一笑，却摇了摇头：“音音，你不必这样小心，朕还不至于担心这些，你愿意怎样都成。”

“譬如他这样顽劣，其实朕也不是不可以轻轻放过，”圣上恬静，摩挲着她的手，话语却凉薄，隐隐有杀机，“君主包庇宗室外戚者屡见不鲜，也并不以污点论，然而今日朕却心绪不佳。”

历代圣主明君对于宗室的要求大多也颇低，只要不谋反不扰乱宗族血脉都能活得好，甚至有时候连谋反也可以看在亲情上不问其罪，宿眠他□□女这类男女之罪至多也就是下诏申饬。

而这些好色的宗室每每奉诏都惶恐，过一段时日又放纵被告，反反复复地循环。

但这人的运气实在是不佳，偏巧今日在圣上眼中，同宗族的血脉不如讨宠妃欢心重要。

郑观音一怔，缓了缓，才用纤细的手指去勾了勾圣上的掌心，轻缓的痒，带有一点调皮道：“那圣人将昭阳殿给我，又陪了我一日，我心情却好，就放了这女子，让她回娘家？”

圣上不语，取过朱笔，随手一勾，写了两句，便携她去用膳。

他没再拿给她瞧，但郑观音并不觉得圣上会出尔反尔，说了教她决定又改主意，然而心下却并无偷越雷池后还能教君王百依百顺的刺激和满足。

圣上随手几个字，就能决定多少人一辈子的命运，这样巨大的满足成就是任何金银珠宝与奢靡享受无法带来的，他勤勉原是应该，甚至这样的辛苦于他而言本来就是一种乐趣。

用膳时萼华和南栀为圣上和郑观音侍膳，她们都知道圣上待自家娘子的千宠万爱，然而到这个时候，也迟钝地感受到两人之间莫名的凝滞。

圣上用膳时本就不喜欢人多言，而郑观音为昭阳殿主人，今日也不大爱说话，白日的繁华盛景也没什么好说的，寻不到话来。

郑观音觉得奇怪，她以为今日圣上或许会走，嫔妃这里没趣，那也不用留恋，然而漱了口看向他，却见圣上的目光略有些戏谑。

“今日高兴，”圣上徐徐道，“不若一起。”

昭阳殿的宫娥闻言都不觉面热低头，但心下又松了一口气，为郑观音高兴，圣上愿意宠幸爱惜，那便是多少的事情也能过去。

然而郑观音除却在这事上拿捏皇帝，勾得男子心痒，其实确也有几分真害羞，除非是太累，其实心里还不习惯和圣上在一处沐身，侧了头去，低低婉拒道：“圣人先去，我教人进去服侍。”

圣上面色不变，揽过她密密低语了几句，郑观音今日随意在昭阳殿看了看，还没见识过这屋舍，她已经拒绝过皇帝一次，于是欣然同意，“圣人待我这样好，我如何不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