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恩(276)

圣上对她确有些不怀好意，但今日是君王公开出游，仪仗齐备，在外便也端肃正经，教人如望日一般，天家威严，不敢直视，平日在昭阳殿里的温和随意荡然无存。

裴氏一家天不亮就起身往外候着，个个华服齐整，一夜未睡也不嫌累人，皇帝日理万机，时间如何说得准，虽说圣上与贵妃决计不会这样早来，可一家的泼天富贵原本就因此而来，摆出态度算得了什么难事？

只是谁也没吃过这种苦，为了迎接天子，早晨也就是没穿戴齐整前吃了一点充饥干粮，粥水这种汤饮不敢进一点，到真迎接时饿得人都难受。

圣驾到时已经接近巳时，裴府与内侍来前相比更是焕然一新，气派非凡，裴氏从未见过天子，听从执事的吩咐，跪迎行稽首礼再拜圣上与贵妃，几十颗头颅磕在手背上，听那男子淡淡吩咐起身，才战战兢兢站立，惶恐看向天子，言语勉强得当，只是还有些紧张结巴。

郑观音对裴家人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含笑向圣上解释道：“郎君成日里见到的都是王公勋贵，偶尔也见见升斗小民，就知道面见天颜的惶恐。”

圣上瞧她大约是天底下最不怕自己的，也不欲让她的舅父们惶恐成这样，平和笑道：“朕大约生得有些凶恶，吓到裴卿了。”

皇帝不论那狼视鹰顾的相貌与身份天然的威压，就是前些年统军的传闻裴家人也早听说过，只是当年谁不是听个当朝东宫抑或皇帝的热闹，谁也没想到皇帝会活生生出现在面前。

郑观音在宫外也有些调皮，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点，“虽然说不丑，却也吓人。”

圣上也不恼，含笑道：“哪个许你在外面这样说郎君，舅父面前也不给朕留些颜面么？”

郑观音一听他说舅父两个字差点笑出来，她舅父也不过比圣人年长数岁，将近不惑，然而她也是受过宫廷训导的，不至于失仪若此，极温柔应了一声是：“妾知错了。”

贵妃和圣上这样从容相处，甚至有几分撒娇意味，圣上也纵容贵妃，无疑是给裴氏的人一颗安心丸，裴宇轩连忙向圣上简明扼要介绍自己两个儿子，希冀他们在圣上面前留下个好印象，顺带提了一下夫人和两个女儿。

裴士安和裴士业两兄弟年岁相去不远，但也难得有这样直面天颜的机会，虽说从前为远道而来的表妹争风吃醋，当着父母的面暗送秋波，可是真等见了天子，也不敢表露分毫，唯有低声应承。

或许是错觉，尽管圣上同贵妃和父亲说话时那样和气，但是落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的目光，天子的威压，却沉沉教人透不过气。

圣上见那一旁等候的三个女子，这是贵妃要应酬的，并不大放在心上，怕她站久了，揽了郑观音腰身，柔声道：“你也进去瞧瞧，朕那时年下忙得厉害，也没太过问裴府的事情，若有不合你意的，教工部那边留心再改一改。”

皇帝赏赐这座宅子完全也是为了贵妃高兴，自然裴家人心里怎么想在圣上眼中并不重要，郑观音承情，随意说了两处花木上的不好，只做小小的改动，其实心里也叹息，圣上对待她家中人实在是有些好得过分，实在也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裴家的人随着圣上和贵妃随意走动，圣上偶尔问起江南秀丽风光与贵妃在家做女时趣事，裴宇轩还能答上一二，郑观音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舅母，王氏素来能说，可在皇帝的面前却知道妇道人家不能随意开口，沉默至今。

连带她身后那两个表妹，也都沉默近乎透明，这样的场景从前她寄人篱下时从没想过。

圣上出来只求她舒心，见郑观音神情怡然，不自觉态度也更柔和些，淡淡道：“朕记得裴卿有二子，贵妃向朕提过他们，只是朕平日里事情太多，总说要见一见自家亲眷，今日才正经知道两个表弟，现在似乎是入仕了？”

郑观音微微觉得有些不妙，圣上一贯是对这等纯凭外戚起家的儿郎不甚关注，要是她的亲兄弟，谁也不会觉得皇帝有别的意思，只是爱屋及乌，但偏偏是表兄，因此她也不附和，沉默看了两位表兄一眼，希望他们能乖觉些。

圣上是个记性极佳的人，百官图册在紫宸殿时她也瞧过，授了两个散官，对于世族子弟而言也是美差。

裴士安与裴士业一直都没敢开口，迎上了贵妃肃穆神情，感激瞧了她一眼，谢她提拔恩典，朗声答道：“臣谢圣人贵妃挂念。”

“朕与贵妃待你们期望颇深，”圣上徐徐道，“在外间要谨慎行事，不负君恩，平日里多读些正经的经史子集，尽早娶亲，朕也就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