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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幡(14)

曾砚昭大概从没有注意过前排司机的认真,他好像不太在乎郁弭怎么开车,即便郁弭为了避免堵车没跟着导航走,改了道,他也不发一言,丝毫不担心司机把他带往不是目的地的地方。

郁弭本该将曾砚昭的放心归置为对自己的信任,但这样的无所谓却勾起他记忆中的一些残垣。

他想起从前的老板。

叶懿川对他也是这样的信任,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那不是全然的信任,而是某种不屑,是全然不对等的两个人之间没有必要产生置疑。

上午九点半以前,郁弭把曾砚昭送到了市规划局的大门外。

曾砚昭见郁弭解开安全带,不禁疑惑,但很快答案就浮上心头,他便在后者下车以前说:“谢谢。”话毕,他兀自开门,打开伞下了车。

郁弭正转身打开驾驶座的门,看他已经下车,立刻跟着下车。

没想到车外居然是一个水洼,郁弭还没来得及从车里完全出来,先下地的脚就踩进水里,浸没了整只鞋。

“啊呀。”郁弭始料未及,条件反射地收回脚,而此时,身后传来了关门声。

郁弭忙摇下副驾驶的门,对曾砚昭的背影喊道:“曾老师!”

闻声,曾砚昭回头,只见郁弭的一只手撑在副驾的座位上,往外探看。他转身,问:“怎么了?”

虽然他在下车前说了句感谢,但郁弭的心里还是觉得不大舒坦。

“您开会开到几点?”郁弭问。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朝外望,大声说话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吃力。曾砚昭走到副驾的窗前,弯下腰,说:“中午。”

曾砚昭俯身弯腰往车里看的动作,莫名地带有一丝压迫感,明明距离不近,郁弭却感觉他欺了过来。

撑在座位上的那只手往里收了些,郁弭问:“您散了会,我过来接您?”

曾砚昭疑惑道:“先回寺里,再过来吗?”

郁弭哑然,竟不能马上回答。这车子不是他养的,不管是油费还是保养费全是寺里出的钱,一来一回两个小时,要费不少油,但是如果在这里等曾砚昭散会,恐怕也说不过去。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没关系。”曾砚昭说。

郁弭微微一怔,只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找不到机会投递,难免有些不自在。他只好答道:“好。”

他的这声回答听起来像是妥协,曾砚昭把腰弯得太久,僵着有点酸了。他想了想,问:“今天为什么是周启洁打电话给我?”

“啊?”郁弭已打算收回手,闻言再度抬头望向窗外。

曾砚昭把腰直起了些,郁弭只能看见他消瘦的下颌和修长的颈子,还有凸显的喉结。郁弭往前探身,可算抬头看清了他的脸,说:“您没有给我电话号码。”

他抬头朝上看时的眼神,有些微不自知的无辜和委屈。曾砚昭的心头掠过一丝讶然,直起腰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没多久,郁弭的手机响了。

他连忙掏出手机,看来电是一个析津地区的手机号码,往车外一看,见曾砚昭端着手机,还没有接听,电话就断了。

来电的铃声听了,郁弭的心还在砰砰快速跳动着。

“散会以后,我会打车回去。”曾砚昭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车窗外。

郁弭吓了一跳,扭头看见曾砚昭再度弯腰,俯身看进车里。

“今天谢谢你,辛苦了。再见。”说完,他直起腰,转身往市规划局大门的方向走了。

郁弭加速的心跳久久没有平息,不知是不是被吓着的。他吁了一口气,额上居然有点汗。

他把汗擦掉,保存好曾砚昭的电话号码。

从市里回禄圆山不方便,下雨天打车更麻烦,他理应不管怎样都要把曾砚昭送回去才对,毕竟智空早已和他们说好,把他当司机来用。偏偏刚才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糊涂了。

刚才踩进水里的左脚,现在连脚趾缝里都是水,袜子黏在脚底板,难受极了。奈何他要开车,也只能这样忍着,等回到寺里再脱鞋。

郁弭打了起步灯,打转方向盘,把车开上路。

在路口等红路灯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志工马甲,心中一惊。

他居然穿着这件印着“常觉寺志工”的马甲,一路开车把曾砚昭送到开会地点来了。

回常觉寺的路上,车子熄了两次火。有一次正好在红绿灯前面,因为熄火,无法起步,排在后面的汽车纷纷按喇叭,鸣笛声响彻了整条街。

郁弭回到寺中,把车停在停车场里。

雨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

树梢上未落尽的雨滴偶尔低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山寺门前的白玉兰落了一地的花,香气盈满通往山门的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