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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匆匆(19)

“真冤枉,我已经站你旁边半天了。你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怎知我没做亏心事,我刚在会场里遇上了我某位情郎的正牌女友。”

程少臣低低地笑起来:“呵,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去跳舞,我还以为……”

“你又为什么不去跳?”程少臣将话卡在了一半,她偏不顺着他接下一句。

“我在躲人家的正牌女友,也吓得不敢露面。”程少臣轻笑,“既然你也觉得闷,又不打算跳舞,我们到别处去透透气吧。”

他们穿过大厅和走廊,到了偏厅,布置得极为华丽,并没有人,但仍灯光通明。

“这是李夫人家的会客厅,地板是从丹麦森林里切的原木,家具是从挪威定制的,沙发是意大利名师亲自裁切的,吊灯和壁灯是从英国古堡里拆下来的,还有墙上那几幅画,吴冠中、林风眠与韩美林的真迹,快好好地欣赏一下。如何,你闻到中西合璧上流社会的味道没?”

“程少臣,你真不厚道。人家李夫人多么关心你的人生大事啊。”

“你如果也被她每周两次电话骚扰,又每两周都有莫名其妙的异性空降在你面前,你会比我更厚道吗?”

“啊,竟然这样惨。”沈安若倚着沙发背面同情地笑。那旗袍易生褶,她为了保持高雅形象只好一整晚都不坐下,轮换着用单脚承重。其实花瓶也是技术与劳动皆密集的行业,又费力,又需会演戏,必须得具备体力脑力兼备的综合业务素质,她做得很吃力,也不出色。

程少臣悠闲地倚在沙发里,不顾形象,她看得嫉妒。

“你在学校时跳舞吗?”程少臣问。

“我们跳‘红色娘子军’与‘走进新时代’。”

“你还参加舞蹈队?你看起来根本不像会去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吧。我是说舞会。”

“你真小看人,我还参加过台球社呢。舞会?大二时参加得比较多,因为要教新同学。我只跳快华尔兹。”

“快华尔兹?你还真是……你运动细胞有那么好吗?”

其实跟运动细胞无关。沈安若不喜欢舞会,相识的男女在一起搂搂抱抱很是别扭,陌生人便更是尴尬。那一年总是去舞会,是因为班里的男生参加了校际礼仪比赛,有交谊舞的比赛项目,请她陪练。之所以挑快步的华尔兹,只因为虽然跳这种舞蹈的男男女女身体贴得最近,却最像纯粹的舞蹈,只能全神贯注,没有时间与精力去闲聊以及制造暧昧氛围,她最讨厌跳舞时对面陌生的或半生不熟的男子为了套近乎便问东问西,又不得不答。跳快步圆舞曲时则通常要少说话,因为稍不留心舞步便乱掉。更好的是,商务舞会里总是极少有快步圆舞曲响起,通常她只消一句话,便可以躲过无数的邀约。

偏偏好死不死的,没多久,大厅里恰恰响起了《春之圆舞曲》,虽然只有隐隐约约的音乐传来,却也足够了。程少臣站了起来:“来,看看你是不是在吹牛。”抓了她的手轻轻一扯,便将她拉到身前。沈安若都没来得及抗议,已经随他的舞步开始轻快地旋转。他舞技十分好,她只见得到一切都在旋转,旋转,周围景象变幻,连程少臣的脸都有些模糊,自己也几乎要被那股很大的离心力甩出去,但他轻握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令她很有安全感。真是荒谬极了,竟在这无人的偏厅里像傻瓜一样跳舞,她在旋转的间隙这样想。当她终于彻底晕眩的时候,舞曲恰也停了,程少臣顺势将她向后一送,她便恰好跌进一张单人的软沙发。

那沙发实在太软,她又晕,挣了半天也没起得来,于是程少臣浅笑着递过去一只手,她立即抓住,被他拉了起来,沈安若站直了身子时,自己还抓着他的手。

他的手很瘦,但是指节有力。场面似乎有点小暧昧又有小小的尴尬,沈安若忆起她听到的关于他的事,索性翻过他的手掌细细地看,他的手指非常修长,掌心纹路清晰。

“你难道会看手相?”

“嗯。”

“你看出了什么?”

“你聪明能干又有钱,还有很多艳遇。”

“还有呢?”

“你多才多艺文武双全,会打球会钓鱼还会乐器,至少懂两样。”

“这么神?”

“当然。咦,那边就有钢琴,你可以为我弹一曲吗?”

“好。你想听什么?”

“《大黄蜂进行曲》。”

“……还有别的可选吗?”

“《超级玛丽》?”

“我还是弹大黄蜂好了。”

他其实只弹了半小段,因不想惊动了外面,又弹得极轻,但是手指飞舞,非常优雅,沈安若直鼓掌:“你再来一段《第五交响曲》好了。”

程少臣被她打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女孩子们是不是通常都点《飞越彩虹》?想装得古典点还可以选《夜曲》或《月光》。”

“莫非你当年为了讨女孩子们欢心,所以把这几首练得最熟?那好吧,来一段好了。”

“多谢你赏脸,我想我们还是回大厅去吧。”

天下所有的舞会到了后半场就变得有些狂欢无序,他俩回舞厅跳了几支舞,都觉得颇无趣,穿不惯高跟鞋的沈安若开始脚痛,于是舞会没结束他们便离开了。

程少臣送沈安若到她家楼下,下车替她开了车门:“要我送你上楼吗?”

“不用,现在不算晚。这个还你。”她打算将那只翠镯取下,却没成功。大概晚上活动量大,手腕发胀了。

“留着吧,很适合你。”程少臣淡淡地说。

沈安若胸口有些憋闷,直直地望向他:“为什么?”

“你不妨当做今晚帮我的酬劳。”

“这位无产阶级兄弟,你真够大方。我的服务值不了那么多钱。”沈安若一口气地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这话似乎有歧义,狠狠地紧咬了一下唇。

“那么当做生日礼物?我们是朋友吧。”

“谢谢,我生日早过了。”

他们俩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程少臣一直不说话,沈安若又试着脱掉那手镯,越使劲竟越脱不下,好像故意的一般,程少臣突然便轻笑了一下。沈安若觉得气,瞪他一眼:“我上楼了,改天快递给你。”转身便走。

“沈安若。”程少臣等她走出几步,突然出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

“你为何不认为我在追求你?”

沈安若一瞬间头脑有些空白,就那样看他一步步走来,站在离她不过半臂的距离。他高她许多,站得很近时,她必须仰着脖子才能与他对视。

月光很亮,恰好正对着程少臣。沈安若似乎是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他。他的五官轮廓分明,鼻梁挺直,而他的脸此刻在月色里有一种玉般的光泽,显得十分的不真实。沈安若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一向清澈,却始终望不见底,而此刻,她在他眼中看不清其中的任何情绪,喜悦,期待,紧张,得意,甚至是她最常在他眼中看到的戏谑,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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