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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白皮书(出书版)(46)

后来货到了,在车站上堆着。你知道,现在车站收费是很厉害的,放一天罚很多钱……可磷肥这东西过了季节就没人要了,说好的几个地方都不要了。你说叫我怎么办,这可是一大笔款子!

货到了,他们的催款人也来了,天天逼着我要账……你想想,我能付款么?款一付我就成了一个穷光蛋了,剩那么一大堆放都没地方放的磷肥,还得付一年的租仓库钱,我只有跳楼了!这时候我才知道那东北小个子骗了我,什么国营大厂,他们其实只是一个县办的小厂,一百四十人,他说是一千四百人,一家伙扩大了十倍!狗急跳墙我深有体会,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是狗急跳墙了。那些天我一家伙瘦了十斤……人没有办法的时候只有想邪门。我找了些工商、公安、税务方面的朋友,就是我那些顾问们。他们说,老魏,这事怕是得在法院解决。你得找法院的人。

按说我们跟他们也都熟,可现在光靠人熟不行了,你得直接找他们……我知道,他们说的是实。刚好,朱朱说她在法院有一个朋友,我就让她去找法院经济庭的人问了问,看能不能告他们,我想告他们拖期。朱朱回来说,他们说了,告拖期不行,拖期是铁路上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好办。不过总还是有办法的……我一听就明白了,我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说,朱朱,你给我约个时间,我见见他们。我说,只请两个人,一个是经济庭的庭长,一个具体负责的审判员,多了不行,多了我负担不了。朱朱撇撇嘴说,就请两个人,你也太抠门儿了吧?我说,你不懂,这事你不懂。后来约了个见面的时间,约的当然是中午,中午是先吃饭,这是规矩。那天是在亚东亚宾馆见的面,请的两个人都来了,一个是经济庭的庭长,姓赵;一个是经济庭的审判员,姓杜。两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现在最大胆最敢干的就是三十多岁这拨人。我安排了一个雅间,就我们四个人,包了一个雅间。坐下来之后,我说,今天请两位来,主要是想向两位法律上的专家请教个问题。咱们边吃边谈。请二位点菜吧,随便点……那姓赵的庭长淡淡地说:菜不要点那么多吧?精一点……可点起菜来一点也不客气,拿起菜谱,开手就点了一只老鳖。你猜猜一只老鳖多少钱?一只老鳖三百,光这一只老鳖三百!那姓杜的也不含糊,点了一条白花蛇,一条白花蛇二百七。别的菜就不用说了……这顿饭我花了两千八。吃了喝了,我说,二位还想玩点啥,说了。那庭长用牙签剔着牙,淡淡地说:天热,洗洗吧。我说,好,那好……而后,我让朱朱去结账,我带着他们上了宾馆的三楼,三楼是桑那浴、冲浪浴、异性按摩……全套服务。一个人的费用是四百四十四,我掏了八百八十八……掏了钱我就下去了,我说,你们洗,你们洗,我还有点事……说完我就走了。其实这天基本上没有说事,什么也没说。回去之后,朱朱说:他们真敢点,他们也真敢点……我说,这才是开头,你等着吧,这只是开始。

第二天晚上,我又掂上提包上了。提包里装的什么?钱,当然是钱,这时候不上钱上什么。本来朱朱要和我一块去的,我说你别去了,一人为私,二人为公,你去了,有第三人在场他们不敢收……朱朱当时耍小聪明,她说,你干脆带个小录音机去,他要是收了钱不办事……我当时没有听她的。我说,你别把别人当傻子,这年头没有傻子。我先去的是姓赵的庭长家,姓赵的住在伏牛路中段一座旧楼里。进了赵庭长家,他还是满热的,淡淡地笑着让了座,倒上水(这人不会大笑,自从我认识他后,我从没见他张嘴笑过)……说了一些闲话之后,我看他不往事儿上提,我就把提包拉开了……我说,赵庭长,我是来给你送咨询费的……他仍是淡淡地笑着说:魏经理,不要这样,你把钱收起来,收起来吧……我刚张嘴,他又摆摆手,不容我往下说……而后,他说:你那个事么,按说是可以受理的,不过,恐怕得有更充分的……我说,我就是来请教的,法律方面你是内行……他说:你把钱带走,以后不要这样了。我说,这是咨询费,是应该给的……他说:这不行,你一定得带走。你把钱带走。你那个事,这一段比较忙,让我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我没有勉强,我就把提包的拉链又拉上了。***我拉得很慢,我慢慢拉,我看他故意把头扬得很高,他故意不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天晚上钱没有送出去。后来我又去了一次。第二次去,他非常热,又是让座又是递烟,没等我问,他就主动说:你那个事,可以在质量上想想办法。如果是质量上有问题,事就好办了……他一点我马上就灵了,我说,质量的确有问题(我心里说,一定得给他搞出问题来,没问题也得给他搞出问题)……可他却不往下说了,他还是淡淡地笑着,他总是似笑不笑的,他说:这一段比较忙,这样吧,等忙过这一段再说吧。我马上说,赵庭长有什么事语一声,只要我能帮上忙,你尽管说……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要说,也没啥,就是房子问题。我爱人一直嫌房子旧,想装修一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我心里想,狐狸尾巴到底露出来了,你可露出来了。两万呢,那晚我带了两万,他还嫌少……我马上说,你怎么不早说?搞装修的我都很熟,交给我吧。他说:那好,那好。这事就请你多帮忙了。第二天我就带着一个装修队去了。说实话,这装修队是我花钱雇的。一个小装修队六个人,整整在他那儿忙活了一个星期。你猜猜一共花了多少钱?带工带料一共花了四万七!钱是我花的,四万七千块钱就像打水漂一样。我想不能这样,我想起码得让他知道花了多少钱。所以,我特意安排包工队的头,在装修完以后,让他在验活的时候签个字,一定让他签个字。可他没有签。这家伙滑头,他不签。他仅是拿着那张写有四万七千元的工料费的票据看了看,没有签……我心说,不签也行,只要你知道花了多少钱就行。这样一来他就主动了,再不说这一段比较忙了。他还多次上门找我,连话也变了,开口就说:

老魏,咱收拾他,想办法收拾他……他还跟我一块到化工研究所去检测磷肥的质量。现在到哪儿都得请客,研究所也一样得请客。那天中午研究所去了八个,加上我和老赵一共十个人。那天我也甩开了,在贵妃酒家一桌花了三千六!喝倒一片。喝得这姓赵的庭长抓住我的手直哭,也不知道他哭什么……

告诉你,开初的官司就是这样打赢的,没打我就先赢了。后来在法庭上,那东北小个子厂长暴跳如雷,几乎要气炸了……可我有化工研究所的检测结果,经检测,他们的磷肥有三项指标不合格(说老实话,只差那么一点点。县办小厂,质量上能不差那一点半点么?)……他本以为我要告他拖期,告他拖期容易扯皮。

他没想到我会在质量上做文章。结果是当场宣布这批假化肥予以没收,由工商部门执行……后来工商部门又把这批磷肥处理给了我。你知道,工商所的头头是我的顾问。我说,五万吧,五万块钱处理给我算了。所长说:五万就五万。你再请所里的人吃一顿……说一句不中听话,那是白给,我只掏了个了了的钱,掏了个运费加车站货位的罚款。那东北小个子带着他的人哭着上火车走了……这一手有点狠,我也觉着这一手有点狠。我原本是想退货,能把货退掉也就算了,没想到还赚了一笔!这批化肥我秋天里又卖掉了,这一笔赚得不多,除去打官司送礼花的钱,七扣八扣的,再除去给朱朱的回扣,我赚了十七万。后来我又给我那些顾问们一家搬去一台空调,包括赵庭长……其实,我只净落了十二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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