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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白皮书(出书版)(76)

爸爸是她吃掉的第五个男人,也是最难吃的一个男人。因为爸爸身上也有那种涩格捞秧儿的气味,所以爸爸能坚持到最后。

爸爸没让她顺利地拿到那张纸,爸爸在一片碎里坐着,没有了魂灵的爸爸成了一摊烂泥,可他始终没有给她那么一张纸……

新妈妈说:你知道我没有怕过任何人。我谁也不怕。你会同意的,我相信你会同意……

新妈妈说完就向我走来了。新妈妈从碎成一片垃圾的家里走出来,走出了一股猩红色的气味。她带着这股气味快步从街上走来,开了特异功能诊所的门,她已经不需要这个诊所了。我知道她就要走了,她不需要这个诊所了。她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说:来,我给你量量脖子,让我给你量一量脖子……说着,她的手就伸到了我的脖子上,先是轻轻地掐了一下,她笑着说:

太细了,不该这么细,真不该这么细……而后她又说: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别看我,你一看我,我就头疼,我脑子眼儿疼。***我谁都不怕,我就是有点怕你,我只怕你一个人。所以你别怨我。你为我挣了那么多'人头纸',我就要走了,你别怨我。你闭上眼睛吧,闭上眼就不疼了……

而后,新妈妈就勇敢地把那件事做了,就像我看到的那样,她把事做了……

新妈妈做完后洗手洗了很长时间,她一直在洗那双手,她把手洗得很红,洗出了一股红萝卜的气味。接着,她从从容容地回到那个垃圾家,走到了爸爸的面前,微微一笑,她的笑里带有一点点桃红色的顽皮,她说:把那只扣子拿出来吧,我现在给你缀上。她接着又说:你不相信是不是?说着,就从地上拾起那只扣子,那只扣子在地上扔了好多天了,她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她把扣子捡起来,宽宽地坐下去,拿着爸爸的那件西装一针一针地缝起来。她缝得非常快,她很会用针,她手里的针上挂着一条红颜色的线,针在扣子上飞来飞去,飞出了一股甜丝丝的小蜜蜂气味。只几下她就缝好了,而后她用牙轻轻地把线头咬断,说:好了,我给你缝好了……说着,她站起身来,盯着瘫坐在椅子上的爸爸,很温和地说:你现在该答应了吧?我已经把你女儿做了,你看看这只眼睛,这是你女儿的一只眼睛,我把它踩碎了。我想你是该答应了……

我看见爸爸是想站起来,爸爸看见了一只包在纸里的黑色的水泡泡儿,那只黑水泡泡就扔在他的面前……可他站不起来了,他是彻底地被新妈妈粉碎了。他只是像蚊子一样喃喃地说:我,我,我,我,我,我……同意了。

新妈妈说:我就要你这句话,有这句话就行了。那我走了……

可新妈妈还是忘了一件东西,她把我的右眼忘在桌边上了。

我的右眼夹在一片树叶里,我的魂儿也夹在这片树叶里,我就这样成了一片长有眼睛的树叶……

天瘦了。***

在冬天来到的时候,天被冷风刮瘦了。雪是黑颜色的,雪下成了黑色,我看见白色的雪花在落地之后变成了黑色的脚印,天上落下的是人的黑色脚印。人们走在黑色的雪上,印出一片一片瘦瘦的带有粪便气味的痕迹。

我也瘦了,我瘦成了一只眼睛。我是夹在一片树叶里的眼睛。我的魂灵躲在眼睛里,我的眼睛夹在树叶里,我就这样飘出来了。我已经不再是人了,我脱离了人的行列,成了一片长有眼睛的树叶。我是一片再生的树叶。白天,我在天空中飘,夜里的时候,我就睡在高高的电线杆上。我也常常贴在电线上睡,电线热呼呼的,电线上有很多话,那是城市人的夜话。

我没有走,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看着这座城市,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正在为人头纸忙碌,我知道他们是疯了,他们抢夺人头纸的时候已经疯了,所以,他们说的全是疯话。他们嘴里的舌头是经剪刀剪过的,我看见他她们正在排队剪舌头。报上说,现在城市里正在流行剪式语。剪式语是从南方流传过来的最新语,剪式语是通向人头纸的惟一合法途径,只有使用剪式语的人才能赚取人头纸,于是人们全都争先恐后地去排队剪舌头。理店也纷纷改为理舌店,我看见每个理店门前都画着一个鲜红的、用火钳子卷起来的舌头。人们一个个大张着嘴,把舌头伸出来,让理舌员去剪,去卷,去熨。一剪二卷三熨后,他们就会吐出来一种卷舌音。卷舌音是一种金黄色的声音。他们用卷舌音说话的时候,会吐出一种半生不熟的豆子气味。他们的声音正由绿色向金黄色过渡,因为刚刚熨过的舌头有点疼,他们吐的只是一种半绿半黄的声音。这种声音很涩,这种声音吐出的叠词有一股黄绿色的猫尿味,因此,他们的舌头还需要继续修剪,三次修剪之后才能吐出标准的剪式语,所以他们必须继续受疼……我知道他她们已无药可救。他她们继续受疼,是因为他她们无药可救。

我看见了体育馆门前的那条马路,那条马路叫丰收大街。

我看见丰收大街上围了很多的人,黑压压的人,他们像水一样在街上流来流去,我知道那是一些寻找气味的人。他她们把鼻子贴在地上,正在打探气味。他她们一拨一拨地围在一起,出一种嗡嗡的苍蝇气味。他她们身上的苍蝇气味是冲着下水道的,我看见几个民警正蹲在下水道里打捞我的**,他她们看见我的一截一截的**时出嗡嗡的叫声。一个红鼻子男人笑着说:

听说了吧?都听说了吧?那女人真狠,那女人是狠到家了。肉是咬下来的,那肉是一块一块咬下来的,她的牙真厉害!听说她安了一圈金牙……一个蓝眼圈女人皱着眉头说:我兄弟是刑侦队的。他说是斧子剁的。才十几岁一个女孩,值得用斧子剁?听说那手指头都是一截一截的,也下得去手?八成是有外心了。有外心被那女孩现了,不然不会这么狠……有一个黑胃的男人说:我知道,我知道。是用刀旋的,用小刀一刀一刀旋的。旋的时候那妞一个劲儿喊疼。那妞说:妈,我疼,我老疼。你猜那女人怎么说?那女人说:你忍住,忍一会儿就不疼了。又有一个乙肝人说:你知道个屁!那女孩有特异功能,她根本杀不死她。她是趁她睡着的时候下的手,用钉子把她钉死的。浑身上下钉了十二颗大钉,那钉子都钉到骨头里了。法医从骨头上验出来了,钉子上有黑印,肉上也有黑紫色印……我看见人们都很愉快,人们愉快地说着、比划着。人们的声音里带着很多酱瓜的气味,人们的眼睛里也带有酱瓜的气味,人们的声音已腌制很久了,人们的声音和下水道里的腥昧混在了一起……

我看见了一栋一栋的楼房,看见了一个个房间里的事。人们藏在四堵墙里正在脱衣,人们正一件一件地往下脱,人们回到四堵墙里才露出本相:人们的声音是从床上爬下来的,我看见了从床上爬下来的声音:听说了么?一个女人把她亲生的女儿杀了!是用老鼠药药死的。先用老鼠药药死,后来又用斧子剁了剁……

我当然看见了新妈妈,那个使我脱离了**的女人。我看见她勇敢地(她仍然是勇敢地)站在监狱的铁门里,两手抓着铁门上的栏杆,两眼放出红色的光芒。我听见她在大声地向民警宣布说:我是无罪韵。人是我杀的,可我无罪!……她的笑声在牢房里满地滚动,声音仍然放射出一种紫葡萄的气味。她说:

杀人无罪,育人有罪!我说过了,我要走,我一定要走!你们谁也别想拦住我,没有人能拦住我……

新妈妈是在飞机场被抓的。新妈妈被抓时手里拿着两张飞机票。她本来是可以走的,她就要上飞机走了。可她要等的人没有来,她期望着能一起走的人没有来。她说,那是一个小骨头人,她要等的小骨头人一直没来。她把警察等来了,当她向远处张望时,警察走到她身边来了。这时她笑了,她笑着转过身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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