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小陶都是看在眼里的。
看在眼里,却又不能说。
你给谁说?你要说了,就会影响同学、同事之间的关系。
说不定就会闹起来,那样的话,大家都不愉快。
何必呢?可是,老不说,心里就象坠着什么似的,很沉。
将来有一天,上官要是知道了,会埋怨她的。
她会说,咱们这么好,你为啥就不能给我提个醒呢?!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疼上官,她现在怀着孩子呢,马上就要生了,这些事,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陶小桃做人是有原则的。
按她自己开玩笑时的说法,她是南北结合的产物。
母亲是南方人,父亲是北方人,她既继承了母亲的小巧、细腻、白嫩,又继承了父亲的大度和平和。
特别是小时候又跟着姥姥在南方呆了几年,姥姥做人的谨慎和利落,都给了她不少的影响。
她平时是一个脸上总带着笑的人,初一看象是个甜妞,不得罪任何人。
可要是遇上什么事,却也是个不怕事的。
她牢记着姥姥常说的一句话: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
终于有一天,当她忍无可忍的时候,她才说出了那句话:“你才过分!”这算是她对江雪的警告,也是提醒。
对于任总,陶小桃原来是很钦佩的。
可以说是无比钦佩。
她觉得,这才是一个男人!他肩膀挺挺的,是一个有大担当的汉子。
甚至对他说过的话,都会留在心里慢慢品味。
所以,来商场之后,她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很信服,每一个决定都不折不扣地执行。
知道他跟上官好了,也是满心喜欢的,很替老同学高兴。
可是,时间长了,一天一天地,她也看到了树叶的背面,就觉得这个人、这个人哪……唉,却又是一下子说不清的。
现在,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江雪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挤兑她,也是有原因的……她所看到的,正是江雪不想让她知道的。
特别是最近几天,她已明显地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慢慢向她逼进。
按说,她是抱着一腔热情来到金色阳光的,可当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她却呆不下去了!这些藏在心里的话,她很想给上官说说,可这种时候,却又不能说。
所以,何去何从,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当然,陶小桃心里也是藏着一份秘密的。
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她这个人,事不落到头顶上,她是不去想的。
当李尚枝哭着对她说,陶经理,是我把你坑了。
你看,我给你惹了多大的事!她却笑着说,你看我脸上不是没麻子么,哪儿恁多坑啊?没事,真没事。
所以,当有人通知她,任总要见她的时候,她已有了精神准备。
心里说,那个时刻,是不是到了?可是,站在任秋风新办公室门前的时候,陶小桃心里还是有点跳。
这跳是不由自主的,也不是怕,是慌。
要说慌什么,也不确定。
就象是去参加一个没有把握的考试,准备是准备了,可心里仍没有底。
她安慰自己说,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丰田车,看这广告做的?就此,她敲了敲门。
片刻,门里有了一声:“进来。
”这一声“进来”没有以前洪亮,听上去很散,很冷漠。
那个“——来”是往下拖的,有些不耐烦,也有些不得已。
就是很自以为是、很应付的那种。
于是,陶小桃就推门进去了。
进去之后她的眼睛就不够使了,任总的办公室变化太大了,大得她猛一下很难适应。
走了几步,她就觉得脚下一软一软的,软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低头一看,地上铺的是纯羊毛的地毯。
那个巨大的地球仪,正在眼前旋转着……冷不防就象是进了宇宙似的。
那个人吧,在一张黑色的大皮转椅里端坐着,乍一看,象神一样!任秋风倒还是很客气的,他说:“坐吧,小陶,坐。
”可他一连说了好几遍,小陶却没有坐。
小陶就象是没听见似的,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里。
她真是没有听见,她走神儿了。
她只觉得“咔嚓”一声,她心里有什么东西齐唰唰地断了!断得很彻底。
倾刻之间,她满脸满脸都是泪水,她眼里的泪哗地就泻出来了,那不是流,是彻底的施放,是瞬间的渲泻。
就象是一个长期关着的闸门,猛一下子打开了……她哭了,哭得很突兀,很猛。
先是呜呜的,接着是哇哇大哭!真是痛到了极点的样子!看她哭了,任秋风就觉得她是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他也就不好再郑重其事地批评她了。
他也知道这是个好人,就是软了一点,有些散漫。
人无完人,能有这个态度,就好。
任秋风安慰她说:“别哭了,不要哭了。
能认识到,就能改正,改了就还是好同志。
说实话,免你的职,也是不得已。
制度嘛,谁都要遵守。
”陶小桃很痛快地哭了一阵,就不再哭了。
她说:“任总,对这里的一切,我还是很怀念的。
”任秋风觉得她用词不当,可这个时候,也不好多批评她。
就说:“是啊,这几年,咱们共同啊创业,你是给商场做过贡献的。
这都知道……你也不要有思想包袱。
放心吧,只要改正错误,到时候啊,再提起来嘛。
”陶小桃微微一笑,那是梨花带雨的笑,她笑着说:“任总,过去你是不用‘啊’的,今天你用了三个。
不过,我还是感谢你对我的培养和关照。
”任秋风也很想缓和气氛,他笑着说:“是么?过去你好象也不用‘还是’,今天一下子用了两个。
”陶小桃说:“以后就不用了。
过一会儿,我就把辞职报告给你送来。
再见了,任总。
”任秋风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妈的!”他的判断力怎么降得这么厉害?这小女子,从她一进门,他就应该看出来的。
于是,他有点慌,忙说:“小陶,等等,你等等。
你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么。
就是真要走,也不慌么,到时候,我给你送行。
”陶小桃转过身来,神思有些恍惚地说:“任总,外边下雪了。
一片洁白。
有雪给我送行,这就足够了。
”有那么一刹那,任秋风有些后悔。
他想,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目前正是用人之机,似乎不应该放她走。
再说,还有上官那边,怎么交待……他猛地站起身来,想拦住她。
可转念一想,制度。
制度还要不要了?没有制度,你怎么统驭这一切?又一想,这小女子,明明是在向他挑战!自创业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正面迎接来自内部的挑战。
她是要炒我?对此,是万万不能退的!于是,他的身子又缓缓地落下来,坐端正了,说:“这样吧,小陶,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你随时可以回来。
”陶小桃却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执拗。
她说:“不用了。
我不会带走这里的一针一线。
该交的,我会交清楚的。
任总,临别,有一句话,你愿听么?”任秋风说:“你说。
”陶小桃说:“请保护好你的肋骨。
”任秋风听了,愣愣地。
六下雪了,抬头望去,一片洁白。
所有的房顶,都象是戴上了白帽子。
树也白了,枝枝丫丫都冰溜溜的,站出一行白静,很礼仪。
雪粉粉地下着,象细箩筛下来的面,可它落到地上就黑了,是被车轮轧黑的。
快过年了,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特别多,送礼的、置办年货的,拥拥挤挤地堵在路上,把马路上的雪轧得一沟一沟的,一结冰,就滑了,很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