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等等灵魂(67)

陶小桃还是想在雪地里走一走,一个人走。

脱下了那穿了近三年的制服,出了商场,陶小桃眼里的泪又下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就是想哭。

她本是奔着“阳光”来的,“金色阳光”。

那日子历历在目……可她却不得不离开了。

陶小桃并不是一个盲目的人。

敢于离开,她心里也是有底的。

北京那边,有一个人一直和她通着信呢。

这信通了四五年了,她和他之间的联系从未中断过。

她呢,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别人说过。

说来,她跟他是偶然认识的。

这人是北师大的,原是那位来讲礼仪课的教授带的研究生,一个“四眼”。

他跟教授一起来过商学院,两人也不过匆匆见了一面,模样还文气,此后他就不断地来信……后来,陶小桃也有些关于礼仪方面的问题向他请教,一来二往,两人就算是接上气了。

他一直动员小陶到北京去发展,可小陶一直迟迟疑疑的,这事就拖下来了。

现在,她可以去了。

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陶小桃内心是很复杂的。

这座城市给她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她从童年一路走来,几乎每条街都有她的脚印。

她曾有很多的幻想,可就象落叶一样,一次次被扫街的扫去了。

有时候,仅仅是因为一厘米;有时候,是因为一分两分的误差;有时候,又是为了一个说不清的原因……可这一切都有姥姥的教诲做底,她撑下来了。

是跟着姥姥的那几年,使她学会了自立,阳光,热爱生活。

姥姥寡居,别看她独自生活在四川的一个小县城里,可她一直都活得干净利落。

老人每年都种很多花,开花的时候,她会把花一束一束、一盆一盆地送给邻人,笑着。

长期以来,陶小桃一直是个凭感觉生活的人。

说来,她并不是为那个职务离开的。

之所以离开“金色阳光”,是因为感觉不对了。

感觉是个什么东西呢?她自己也说不很清楚。

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个人变了。

那个她曾经非常敬佩的人,变了。

她甚至说不清他是那一天、那一个时刻变的,可当她走进那个办公室的时候,她就明显地感觉到,他变了。

甚至可以说,陶小桃对“危险”有一种天然的敏感!说到“危险”,这可能有点过。

她只是感觉不好,也没有别的什么。

可怎么就不对了呢?雪仍然下着,陶小桃穿着鸭绒袄,围一大围巾,把自己裹得紧紧实实的,可心里还是冷。

不管怎么说,离开“金色阳光”,她还是有些不舍……那么,该不该见上官一面呢?就是走,也要给她说一声啊。

她有些犹豫,人家毕竟是一家人了,她要说长道短的,很不好哇。

可是,那么多年的情份,要是不提个醒儿,做人就有些亏欠了。

她心里说,去看看她吧,那怕什么也不说。

于是,陶小桃就买了一袋子水果,去看上官去了。

上官正半躺半靠在倚在床上翻书,一听说小陶来了,高兴的要死!高声喊着:“桃,桃,你也不来看我,我可想死你了!”小陶笑着说:“我哪有你那么有福啊。

成天上班,都快累死了。

怎么样,还好吧?”上官一手扶着腰,站起身来,半嗔半怨地说:“真是愁死了!一天到晚就为了个他……你摸摸,宝宝让阿姨摸摸,正动呢,整天在肚里练拳击,快折磨死我了。

”小陶上前抚摸了一下上官的肚子,侧耳听了听:“个不小呢,又是一个小任秋风。

快了吧?”上官说:“快了。

你说我咋办哪?想想都愁。

我都后悔死了。

”小陶说:“是女人总要生孩子的,这不早晚的事么。

把孩子生下来,有保姆呢,你怕什么?不过,你得多走走,别老躺着。

”上官问:“商场没什么事吧?”小陶说:“没什么事,正是旺季,挺好。

”上官突然改了话题,说:“小陶,你说实话,江雪没找你什么麻烦吧?”小陶不想多说,就随口说:“也没啥。

就是点个名啥的,我这脸皮,磨磨也好。

”上官说:“有句话,本来不该说。

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对江雪,你还是要注意!”小陶望着上官,话都到了嘴边,她又咽下去了。

她觉得,上官快要生了,还是不说为好……就说:“没事,我会注意的。

”上官望着她:“你心里有话,没给我说。

”小陶说:“以后有时间。

你就好好生孩子吧。

”上官见她欲言又至,不想说,就算了。

接着问:“你的那一位呢?能不能给我透一点?”小陶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可是,临走的时候,陶小桃踌躇再三,回过身来,说:“上官,有句话,我还是想说。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那是我有离开的理由。

你那个人,你也要多关心他。

”当时,上官只是点了点头。

等送走小陶后,上官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十四章一这还是柳树巷么?每每站在这个路口,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邹志刚就会生出无限的感慨。

有谁还记得,当年,老邹家的龟孙子,挎着书包上学的样子?有谁还会迎着柳树巷的一抹阳光,喊一声,“看,老邹家的龟孙子回来了。

”现在,柳树巷已经不存在了。

它在第一批拆迁中,就被推土机灭掉了。

如今它成了一条宽宽的马路,这叫经九大道。

不,经九路太长了,当年的柳树巷只占很小的一片,是一个弯弯曲曲象鸡肠子一样的巷子。

如今,它连一片瓦都没留下,留下的只是记忆中的方位。

柳树巷永远永远从大地上消失了。

可在邹志刚的记忆里,它还是存在的。

邹志刚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当年,父母都在外地工作,邹志刚独自一人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更早一些,好象爷爷开过一个卖酱油杂货的铺子。

后来,定成份的时候,爷爷成了小业主。

也仍然是卖酱油,只不过铺子是公家的。

自邹志刚记事起,他们就住在柳树巷,一个很促狭的两间小房里。

爷爷是很恭谦的一个人,他的袖子上永远套着一个深蓝色的套袖,夹着一个算盘上班,又夹着一个算盘下班,那算盘本是可以不夹的,爷爷说,他习惯了。

记忆中是没有柳树的,柳树巷没有柳树,这很怪。

恰同学少年时,邹志刚也是带着蓝色套袖长大的。

那时候,柳树巷充满了孩子的吵闹和大人的打骂声。

记得有一户人家,两口天天打架,有一天晚上把一个盛满水的大水缸都顶翻了,两人在水里继续打,象泥母猪一样滚来滚去……印象很深。

那时候,他最怕的一个绰号叫“大肚”的、蹬三轮车的光头老人,那人总是等在巷口处,伸着手说要揪他的“小鸡鸡”……那时,他与柳树巷的坏孩子惟一的区别是,他的袖子上总带一套袖。

跟爷爷一样,他的套袖是奶奶缝制的。

也许,正是这个套袖锁住了他的顽皮,使他继承了爷爷的恭顺、谦和。

就因为那么一个小业主的成份,在邹志刚眼里,爷爷那所有的日子都象是从时间的缝隙里偷来的,这里边有一种含在骨头缝里的颤傈。

当然,那算盘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爷爷胳肢窝里夹的那个算盘,一个珠子一个珠子拨,会啪啪响……后来,邹志刚就成了从柳树巷走出的惟一的大学生。

一个人的历史也是可以篡改的。

改不掉的是镶嵌在骨头缝儿里的东西,可骨头缝儿里的东西别人是看不到的。

上一篇:学习微笑 下一篇:禁忌之地/浙大夜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