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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有雪(82)

雨水浇在伞面上,噼噼砰砰地响。

车打着有规律的双跳。

有人推门而出,酒店大堂里传来隐约的音乐声。

这一刻,所有的声响却都不存在,包括心跳。

绝对的寂静,即便在梦里,也是最不真实的一幕。

周弥看见谈宴西仿佛是笑了,好像他就等她回头来看一样。

目光如破晓之前最为幽深寂静的海,只是一瞥,叫她顷刻便有心悸之感。

他语气平静,声音几分黯哑,好似也氤氲了这泼天的雨水:“……好久不见。”

周弥整个呆住,一瞬间,脑海里似乎有一万句疑问飞逝而去,却都似浮烟与飞鸟,一句也抓不住。

不知作何反应,因为从没在脑海中排练过这一幕,预想中绝对不会发生。

世界何其之大,尤其她已离开北城,离开与他相关的圈子,得有多巧合,才能叫他们再度偶遇。

她此刻便像是还没预习过,就被丢上了期末考试的考场,满眼的无解题,头脑轰然,一片空白。

周弥几乎是机械地转过身去,继续把那些购物袋提出来。

谈宴西倾身,没拿伞的那只手,顺势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将东西往后撤了一下,而谈宴西手依然举在原处,一种无声的坚持。

雨实在太大,她能瞧见雨水就直接地浇在了他后背上。呼吸里尽是带着微微寒意的一种潮湿、又粘黏的气息。

僵持了几秒钟,她只得把东西递给他。

伞面替她挡住了雨,一路到了檐廊底下。一位穿黑色制服的侍应生走上前,微微鞠躬,接了谈宴西收起来的伞,并将大门拉开。

周弥先一步走进去,转身,便去接谈宴西手里的东西。

谈宴西递还给了她,笑说:“过来出差。没想到这么巧。”

大堂里灯火煌煌,温暖而明亮,不比外头的一种萧寒昏暗。

周弥恢复平日的状态,她现在早已被磋磨得万事不惧,不该这么不知所措。

于是便也笑了笑说:“是啊。挺巧。”

谈宴西目光始终看着她,好像无所谓打量或者研判,仅仅只专注于“看着她”这件事本身,“吃晚饭了吗?”

“……没有。”

“我一会儿去餐吧。你可以跟我拼个桌。”他笑说。

周弥目光微微低垂,看见他一手抄在口袋里,风衣正缓缓往下淌水,方才应该实在淋得够呛。

她其实不知道,去还是不去,才更显得洒脱。

只说:“我得先回房间,还有事。”

谈宴西点点头,仿佛不打算勉强她。

周弥提着东西回了房间,先把自己掼在床上,整张脸埋进枕头里,用力呼吸。

清楚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她信了有时候生活是一出狗血闹剧,总在即将归于平淡之时,予以剧烈的转折。

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方才的这一幕,阔别近一年之久,再度见面。

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从长相到做派。

依旧是叫她一眼忘神的谈宴西。

周弥洗了个澡,依然未能完全清除烦乱的思绪。

她吹干头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白色针织毛衣搭黑色休闲长裤,款式虽简单,但剪裁和材质都属精良,亦有一种低调不过的高级感。最后,穿上一双舒适方便的的乐福鞋,下楼去。

她有心不让自己穿得过分正式或者隆重。

餐吧这时段依然热闹,外头暴雨如注,室内却灯火融融,有人在吹爵士风格的萨克斯风,这氛围很是适合小酌一杯。

周弥目光逡巡一圈,在靠窗的双人小桌那儿发现了谈宴西的身影。

他也换了一身衣服,穿了一件宽松的深灰色的薄款毛衣,这颜色衬得他很是清贵。

他身体微微侧坐,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正看着窗外,满屋子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他仍有一种似是挥之不去的孤寂感。

她默默地看了片刻,才朝他走过去。

谈宴西也注意到她了,一霎便坐直身体,转过目光,笑看着她,“以为你不来了。”

“有事,耽误了一会儿。”周弥笑着,大方地答道。

她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等服务员过来,递上菜单,她接过去,一面翻看,一面平静不过地说:“雨真大,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停。”

“嗯。是挺大的。”

她能觉察到谈宴西在注视着她,但没有抬头去,只是寒暄着问到:“谈总过来出差谈生意?”

她余光里瞧见,他很是明显地顿了一下,方说:“嗯。”

“最近忙些什么?”

“也没什么新鲜的,瞎忙。”谈宴西看她片刻,“别光问我,说说你自己。你好像新工作适应得不错。”

周弥说:“还可以吧。上手就习惯了。”

“听说你是给主编做助理,应该经常出差?”

“待飞机上的时间比在家还多了。”

……

谈宴西一直观察着周弥。

和一年前对比,她变化很大,头发剪短了许多,刚刚过肩,是以更显得干练。穿衣风格也更利落,偏中性之感。气质变化尤其大,风雨不动的一种静定。

好似把她放在再复杂的社交环境里,她都能处之泰然。

如果说,之前跟他在一起那会儿,有时候她的淡定,难免会有些强撑的意味,那今天,和他坐在这儿毫无主题地寒暄,他是真瞧不出她有一丁点儿的情绪波动。

——虽是全程带笑,却是一种不着痕迹,又真正拒人千里的疏离。

一会儿,两人点的食物和饮料端了上来。

周弥只要了柠檬水,谈宴西点了一杯马提尼。

刀叉偶尔碰及白瓷盘,细微的清脆声响,话题就绕着最不涉及核心的外围范畴,这么有一茬没一茬地进行下去。

他们自己都未见得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实在算不得多愉快的交谈。

隔了前尘往事,爱恨浓烈,再若无其事也未免显得像是故作平静。

而这些客套对话,就更显得肤浅和做作,整个过程像是生吞了一块冰冻过的鱼生,无法消化。

就餐完毕,又小坐一会儿,周弥实在有种无以为继之感,就准备走了。

她一起身,谈宴西也紧跟着起身。

周弥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两人穿过餐吧,走回大堂,周弥要往电梯方向走,谈宴西却叫住她:“周弥。”

她转头,谈宴西向着通往后方的走廊扬了一下下巴,“过去走走?”

周弥顿了一下,朝那边走过去。

谈宴西跟在她身后,脚步声不远不近。

长而幽深的一条走廊,高高的天花板,两侧悬挂古典油画,人走在里面,恍惚而觉不真实。

走到底,推开门,是屋后的花园。

雨势一点不见小。

门在身后关上,周弥站在罗马石柱顶起的回廊的檐下,扑面而来的风,都携一阵磅礴的雨意。

片刻,她闻到空气里弥散一股烟草的气息,但没有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