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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抽卡,我从来没输过(239)

——当真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去讨好那些腿上沾着泥巴,十指缝里全是海腥的庶人?

沧海城真是多灾多难。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离经叛道的解凤惜,结果又来了一个这般颜面扫地的叶争流。

这海城偏居一隅,既无高门大姓,也远离建康城中最新的风俗。

刘三公子每每思及此事,都觉得肺腑间犹如火焚刀割。

他本以为这就是世上的折磨之至了,哪知道竟然还能碰上一个这样的新城主!

刘家三公子以袖遮脸,呜呜咽咽道:“有此城主,儿实再无颜自陈出身了。”

这三公子还有话想说,便听书房外有人疾疾来报,言道新城主方才当众杀了马氏一族的小公子。

这个消息落入耳朵,刘三公子登时目瞪口呆。

“她,她竟敢当众砍了马兄的脑袋?”

马登元怎么说都是风海城主的小儿子,叶争流私底下给他一杯毒酒也罢,背着人白绫勒死也好,那都是预料中的事,也是以马登元出身应有的体面。

然而她竟然当众将马登元斩首……

这个女人,这个身世不详的庶种,她怎么能如此的野蛮无礼!

听到这个消息,刘家二公子反倒吐出一口气:

“我打听过了,据说拜入师门以后,叶争流和马兄素有旧怨。她把登元兄斩首示众,此举固然恶毒,此心固然可鄙,但由此观之,足以看出她的心计浅薄。今日以后,她是自绝于高门大户,无论嫁娶,都不会有世家愿意同她联姻了。”

刘家大公子也缓缓抚掌道:“前几日见她发兵风海,我本以为这叶女是乃个有勇有谋的人物。然而如今看来,却只是秉性鲁直而已。”

稍作停顿,刘大公子摇头叹息,站起身来:“登元之死,倒确实可怜可叹……我欲为登元写祭文一篇,昼短夜长,聊表哀思——父亲,吾弟,这便告辞了。”

等大儿子走出了书房,刘家族长便对自己其余的两个儿子点了点头:

“你们大哥说得很对,叶女年幼心狠,不辨是非,实是小人做派。她既然心胸狭隘,我们便也不得罪她,只是她自甘下贱,密昵庶民,如蝇逐臭,我们便更不能与城主府交往亲近,以免有辱我刘氏满门清名。”

做下这个结论以后,刘家族长便轻挥手中羽扇,阖上双目,做出一副待憩之态。

“你们都退下吧。”

于是两个刘氏子退到长廊之外。

三公子面上仍带不宁之色,他说:“二兄,这叶女如此胆大妄为,若是她效法乃师……”

沧海城的刘家王家,一开始并不是最高贵的门第。

他们能有今日的得意,还不是因为解凤惜入城之后,把城内门阀杀到只剩他们两家。

刘二公子哂笑一声:“吾弟过虑了,大兄和我明日就去城主府请辞官职。我刘氏一族对她敬而远之,同时也远离了这污浊的是非。就算她天性顽蛮凶横,莫非还能因此杀我?”

————————————

叶争流对于发生在刘氏书房的这一幕,暂且还一无所知。

倘若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叶争流大概只会摇头笑笑,然后毫不中断地磨快她的刀。

此时此刻,叶争流站在台上,望着长街上大声呼喝的百姓,给他们留出了少许时间来宣泄心中的情绪。

他们已经被压抑太久,背负在身上的苦难早已沉甸甸地渗入骨血,踩进大地。

这个时代的庶民们沉默地生又沉默地死,即使遇上几欲将人逼死的绝路,倘若无人能站出来带领众人振臂一呼,他们就只能用被日渐榨干的躯体一手指着天,一手指着自己,号啕一声“老天爷啊!”和“这全都是命啊。咱们碰上了,咱们命不好!”。

而今天,他们站在一起,他们共同呼和。自己的声音、乡邻的声音,一样属于庶民的声音响彻空间,也前后左右地震响他们的耳朵。

叶争流允许他们在此时此刻,在情绪上获得一时的放纵。

但她不会让百姓们重复怨天尤人的旧故事。

对于今天的场面,她已经计划多日。

一篇看似简单白话的演讲稿,叶争流修修改改,字斟句酌,连发声的每一处停顿,以及每一刻对情绪的控制,都牢牢地把握在掌心之中。

卡着台下的群众即将把积蓄的郁气宣泄完毕的那个节点,在大家即将要顺势掏出满腔的苦涩,把喝彩变为凄声呜咽之前,叶争流用一个动作把这个进程打断。

她挥了挥手,四十个力士走上台来,手捧一块蒙着黑布的巨大物体。

那物体方方正正,其上遮掩的黑布一直垂落到脚下的红绢,在色彩鲜明的映衬之下,极其打眼。

众人的情绪暂时被好奇打断,长街上的叫喝之声慢慢低沉下来。

激烈的呼喊变成窃窃私语,从街头,到街尾,像是长风拨过一片沙脊。

高台之上,叶争流昂然而立。

她半转过身,深情地抚摸上那块浓黑的布帛,却不着急将它掀开。

“父老乡亲们,沧海城闭锁之日,满城百姓困居城中,心里不安,坐卧不宁,大家都受苦了!”

“但也是在同一个时间,我们的将士守在清宁关之外,出生入死。他们抵抗住了邓西国要来占据我们家园的大军,也一样抵抗住了来自背后的刀子。这一战,我黑甲营牺牲士兵四千八百一十六人,他们现在——”

叶争流猛然扬起手来,漆黑如墨的布料像是一张沉痛的旗帜,在高高的飘起以后,被叶争流亲自掀开。

那被遮挡的物体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原来竟是一块巨大的、望之就沉重而有分量的淡青石碑。

石碑上密密麻麻地篆刻着一排排整齐的字符,每个字符都用红漆填满,遥遥望之,如一片细密的血色。

叶争流开口,每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她眼中隐隐涌起一点泪光,肃然道:“那四千八百一十六个勇士,他们如今全在这儿了。”

二十个卡者不眠不休雕琢出的碑文,四千条半个月前尚且生龙活虎的生命,一行行细若蚊蝇的血字……兄弟们都在上面了。

“这四千八百一十六个士卒,以血肉之躯保护了沧海城的安危,他们是我们沧海城的英雄,是咱们的勇士,我们不能把他们忘了。从今往后,他们的名字从此永记烈士碑上,日后再有因战而亡的士卒,一概如此!

这四千八百一十六人里,其中有八百二十七人是沧海城子弟,现已送归各家,并免烈士之家三年赋税,发放抚恤钱粮。其余兵勇多是背井离乡,流落至此,已无父母亲族可查,便都葬入黑甲营公墓,往后年年祭祀,均由黑甲营公中操办。”

叶争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沧海城是大家的城池,那黑甲营就是沧海城的铠甲。士兵们们进了黑甲营,无论是生是死,从此都是战士们的家。从此,你们的名字,一个也不会被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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