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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鹭起(169)

作者: 贺昙 阅读记录

孙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的眼角绽开鱼尾一般的纹路。

沈后坐上肩舆,裹紧了狐裘。

今上曾赞赏自己不忮不求,可哪里知道她在乎的从来不是君王的宠爱,而是保全自身。

她自失恃后不得阿耶疼爱庇护,寄居姑母家中又遭虎狼惦记,凭着沈家嫡女的身份,费尽心机才勉强保全自己。

摩挲着阿娘留给自己的灵蛇佩,她想阿娘是否有意教自己做那盘踞不动的蛇,任凭虎啸龙吟、枭叫鹰唳,她自岿然不动,隐于山泽。如此一来,旁人便看不出究竟是洪大蠢笨的蚺,还是一口毙命的虺。

她本以为装聋作哑十数年便可坐稳后位,余生无忧,可如今孙淳力促林翎入宫,沈家必会全力阻拦,好打压孙淳的气焰,保住自家的后位和嗣位。

既然无法隐忍,索性将事做绝。若能趁早让这沆瀣一气的君臣二人万劫不复,她倒乐意做这个添一把火的人。

她回到宫中写了一封信:“翠蝉,将此信速速送往沈家。”

沈权看完信,一拍大腿:“阿耶,不若将我们别院里的晏适之送进宫,他巧舌如簧,定

能哄得那昏君不知南北西东!”

“他可是一心要留住他那妻妹,怎会替我们去做说客?阿梧此计绝不可外露,你莫一时嘴快捅了娄子!”

沈权讪讪点头:“那……如何才能促成阿妹计谋?”

“自然要让熟知旧事之人去勾起昏君伤怀歉疚之情。去备马车,我亲自去嘉王府。”

“嘉王?林翎入宫承欢太后膝下时,他不是已离宫建府了吗?”

沈钦甩了甩袖子:“你啊,若是有你阿妹一半慧黠,沈家就有望了!”

晏如陶从芙香楼回到嘉王府时,沈钦刚刚离开。

“好险就遇上了。你可见到瑶华娘子了?”淳筠问。

“不曾。她并不在芙香楼,我等了两个时辰也未见到。午间还吃了一餐饭,菜色可不比从前。沈钦来此有何事?”

“与阿鸾有关。”

晏如陶听完满腹疑惑:“沈家不拦着,还让你们去承祥宫劝说太后,促成此事?!”

“太后已半年不曾给过今上好脸色了,不知沈权打的是什么主意!偏以阿狸相要挟,说若是不成,就要把阿狸抱进宫给沈后养,好给腹中孩儿添喜气。我与阿狸重新团聚不过一个月……”淳筠恨恨道。

“让太后去回忆阿鸾旧事,斥责今上刻薄寡恩、辜负情义……这事想来太后是乐意做的,只怕她一时激愤,将自己那份也骂进去。”晏如陶苦笑道,“沈家的用意我倒真是看不分明。”

第八十一章 进退无路

(八十一)进退无路

阿鸾在莱阳府停留了三日不肯前行:“唾手可得不知好,求之不得始觉真。中郎将莫要心急,反误了大事。我孤身一人在此,中郎将还怕我逃回巍州不成?”

凌赫默算时日,画轴昨日应已送至宫内,再等两三日就该有消息,有孙淳在主上身边适时进言,此事不难促成。

又过了两日,冬月十三夜里,阿鸾披着赤狐裘衣站在檐下看雪,连莱阳府都落了雪,想来钦州已是冰天雪地,不知兄姊情况如何。

沉思间,她听见士兵们甲胄发出窸窣之声,以为是众人向凌赫行礼。

她便不甚在意,连头也不回,冷冷问道:“可是他回信了?”

若是怀春少女问出这话,该是翘望情郎复信,殷切又喜悦。

可她这一句讲得冷心冷情,落落寞寞,恍如天上落雪。

身后人无言,她亦不语。

见雪大了些,她紧了紧裘衣,哈出一口白气:“夜深了,中郎将也早些歇息。告辞。”

她转身沿着长廊向房中走去,灯火映着她茕茕孤影,那人开口唤她:“阿鸾。”

她站定,一颗心快要从喉咙跳出来,纤弱的身躯忍不住战栗——他怎会在此?!

在她的无数设想中,最好是停留数日后从莱阳府返家,全了今生不相见的誓言。最糟的也不过是被凌赫挟至宫中,路上尚有筹谋准备的时间。

可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令她慌乱无措。

片刻

后,她松开紧咬的牙关,却不回头看他。

“阿鸾已经死了。”

她听见脚步声靠近,忍不住想逃开,可刚迈开脚就被他从背后揽住。

“不,阿鸾,不要再离开我……”

她感受到他埋在自己脖颈吐出的气息,整个身体都在悚然颤抖。

或许在他此刻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年少时相依为命的情形,可他的钳制令她眼前出现的却是雪团的尸体、他躲避的眼神、夺去她名誉和“生命”的一纸书信……

是她低估了他对自己的执念,他竟会冒险离宫,在短短两日内从京城赶到莱阳府,自己这次恐怕难以脱身。

“阿鸾,可是冻着了?”他迫使她转过身面对自己,贪婪地看着她的面容,“你身子弱,不该在外面站这么久。寡人一时不敢惊动你,倒连累你受冻,快与寡人一道进去烤火。”

阿鸾垂着眼,拼命忍受着他话中的虚情假意,直到他牵起她的手摩挲哈气,她终是忍不住,猛地抽回手缩进袖中,别过头去。

有几片雪花飘进廊中,他沉默地看着她淡漠的侧脸,说起来也不过半年未见,可她的模样却似变化了许多,让他挪不开眼睛。

阿鸾不愿与他在此对立无言,向转角处的屋子小跑离去。

她知道他会跟来,可还是将门锁上,来不及好好喘上几口气,她先去将屋内的烛灯都吹灭。

陷入一片黑暗中,她总算觉得安心了些,环抱双臂缩在榻上,缓缓吐息

裘衣滑脱,她也无力再披上,抬眼看见门前的身影,心慌胸闷的感觉再次涌现,她紧紧闭上眼。

像是这几个月来的噩梦成真,她没有成功逃离,仍困在他身边,被迫继续做你侬我侬、纯真无邪的青梅,却时时窥见他面具下的獠牙。

她不知他为何决定赶到莱阳府,若是区区一张画像能有如此深的吸引,他怎会半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

像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把自己推到他的面前,似呈上一道佳肴、一杯美酒,他享用完便抛诸脑后,任由杯盘狼藉。

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多的是人想从他那里获得权财名利,拿一个女子献祭轻而易举、一本万利。

这是她近日孤身上路后参悟出的道理,在这一刻有了最深切的体会。

从前有耶娘、兄姊保护,有姊夫费心周旋,可眼下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了。

不能坐等被救,她暗暗告诫自己。

她想压下恐惧,强迫自己睁开眼,去直视那令她惧怕痛恨的人,可张开眼的一瞬间热泪就模糊了双眸,她还是忍不住发出小兽般无助的呜咽之声。

她知道如今能拿捏的只有他那份“执念”,若能好生利用,尚得一丝转机。可他不仅曾将她的真心弃之如敝屣,还是残暴刻毒之人,即便克制得了恨,又该如何克制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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